落地生根
丁乙其实不姓丁,也不叫丁乙,他爹姓爨,名字叫爨生存,他爹爨生存给他安的名字叫爨顺发。“爨”,音Cuan,在新华字典里的解释是:烧火做饭,分爨(旧时指分家):同居各爨,也是“灶”的意思。“爨”姓是我国诸家姓氏中笔画最多的一个姓氏,共31画。它的根源是中国西北的羌人和汉人的结合。很早以前北京西山深处有个小村子原名“爨底下”,据说村人姓韩,因生活都比较贫困,“韩----寒”谐音,便改为“爨”,是象征着这个字能驱寒,从而远离贫困。不过,这个氏族生活虽然不富裕,但却是重视教育的家族,但凭用这个字,没有一定的学问,连认都不认识,是不会想到让它作为家族的姓氏了。但似乎爨姓和西南的滇文化也有渊源。应该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姓,长期和汉族的融合变成了汉族的一个比较少见的奇怪姓氏。因为笔画的繁复,所以“爨”姓的人过去曾经自己写作“串”、“寸”、“炊”等。
至于爨生存后来为什么又给他儿子爨顺发改名叫丁乙,这就是我今天要给大家讲的这个故事。
爨生存十八岁时就离开在滇北昭通的小山村,到天府之国四川成都谋生来了。其实爨生存最初到成都来的根本目的,就是活下去,拿他爹的话说:“不说你去娶个婆娘回来吗,就是到外面去饿死了嘛,也有可能先胀一顿饱饭嘛……”
应该说,天府之国给爨生存的一切,是爨生存从始至终都没有及时弄明白的,但他深深地爱这片没有给他生命但养活了他给了他所有希望的土地。
爨生存跟随乡友一到成都,就到成都北门城郊结合部八里桥修学校。这八里桥原是几百户人家聚居的村落,在改革开放伊始,无数外地人就迅速流动到这里,把这个时年还很破败的农村当作进城的根据地,栖居在这里,外来流动人口有很大一部分人白天进城讨生活,夜晚回到八里桥住宿。慢慢地,安营扎寨操着五湖四海口音的人多了,他们把自己的子女也从老家接过来上学读书,原来只有几间破烂瓦房的八里桥小学立马就显得局促起来。后来,当地“有识之士”根据国家相关政策,采取公办民助的方式扩建学校,至于“民助”要承担的建校资金,则在学校修好之后大肆招收外地生源,要每个外地户口的学生每期都缴纳一笔不菲的“建校费”换取入学的“资格”,这样当地的民众既不用承担建校费用,自家的孩子上学还可以只交少量的书本费,而且学校的校长、老师还可以视外地生源人数的多少,分发数目不等的“福利”。
但是,这一举多得的“好事”,是要在学校建设完成、招收了外地生源收取到学生“建校费”之后才能“功德圆满”的。但知识分子动起脑筋来,至少在我们这一角落的地球上还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
学校开建之初,政府那部分拨款下来之后,就被校长紧紧地攥在手里。 要说这校长,也恁是精明。校长姓叶,三十多岁,戴眼镜,从眼镜片玻璃厚度看也看不出是不是近视。校长好像整天都在抽烟,这烟不是在校长的嘴巴上一明一暗,就是在校长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以致校长的食指和中指都是焦黄焦黄的。待到能赊的材料、能找来的工人都进场施工之后,有些实在不得不开支的钱,比如上级部门领导来视察的招待费、部分确实赊不来的材料费,才能从校长那儿扣牙缝一样扣出来。
一年之后,八里桥小学终于建成了!也许是刚开始建设的新学校,也许是宣传力度还不够,盛大辉煌的新校开学典礼之后,第一期招收的外地学生的建校费只勉强能够支付赊欠的材料费,工人的工资没了着落。
二十多年前比不得今天,工人干活拿不到工钱可以去找政府、找劳动监察部门讨说法,爨生存和他的老乡们在辛苦一年后,只领得一张盖了学校财务室红章的纸条。
爨生存手心里紧攥着的这张纸条当不得饭吃,也换不了回家的车票,就是回去,也只可能在滇北那个山村饿死,爨生存只好无可奈何地逗留在八里桥小学。
叶校长确实是精明人,看学校新建的校舍因为新生少,空了几间教室,便把底层的教室从中间隔开,靠路边的半爿出租出去,让人做餐饮卖文具。学校旁边的铺子因为毕竟有学生流动,很快就租出去了,但苦了最后滞留在八里桥小学的爨生存。等到被叶校长无情地撵出学校后,举目无亲的爨生存在蓉北城郊结合部真的就饥寒交迫了!
无可奈何的爨生存饿得头昏眼花之际,便日日去找叶校长要工钱,去学校的时间多了,慢慢地就被租用学校铺面的一家卖包子馒头稀饭面条的小吃店吸引住了:这间小吃店的两口子再加上一个脚有点跛但人长得丰满白晰、和爨生存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在学生上学放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整排铺子他们家生意最好!机灵敏捷的爨生存那时也还算长得不丑,虽然衣裳破旧,但因为经常洗涤还不是很脏。可能是饥饿的肚子被冒着热气的蒸笼里的包子馒头吸引,也可能是青春的身体爆发出来的荷尔蒙被小吃店的跛脚女孩纠缠,爨生存居然常常在小吃店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及时插进手去,慢慢从帮忙端递沉重烫手的蒸笼到收捡碗筷擦桌扫地,从不请自到的磨磨蹭蹭到日日皆去的积极主动。小吃店的老板两口子也从最初的递一两个馒头包子到对爨生存嘘寒问暖,渐渐地彼此都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一个是走投无路的远方浪子,一家是只有一个身带残疾的待嫁闺女,于是,小吃店的老板收留了爨生存。
在严密地考察了爨生存的方方面面,再经过跛脚女儿的认真考虑后,小吃店的老板教会了爨生存所有“手艺”,在爨生存二十一岁时,小吃店的老板两口子正式把比爨生存入赘进门,爨生存“嫁给”了小自己一岁的跛脚女孩。
至此,爨生存才在四川成都北门正式“生存”下来了!
艰难求生
八里桥小学的生源在外来人口的不断激拥下增势迅猛,几经叶校长折腾,八里桥小学在保留了原有的小学外,不断扩建,已经变成了拥有几幢高楼的完全中学,而且还附带设立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幼儿园。
和几年前不同的是,爨生存已经是小吃店的老板,先前的小吃店老板现在的老丈人丈母娘正乐呵呵地带着爨生存的胖儿子---爨生存经过三个多月接近一百天的冥思苦想才想出来的名字“爨顺发”悠哉游哉。
爨生存继承老丈人的小吃店在跛脚老婆的帮衬下越发火红,学校的师生基本都在这里照顾生意。叶校长心里暗暗不爽爨生存曾经在不同时间在不同场合,不顾他颜面地向他追讨过工钱的事,如今看爨生存在他地盘上当起小吃店老板来了,混得风生水起,恨恨之中便忽生一计:召集所有租用学校铺面的商家,重新规划出租铺面。叶校长和大家“商量”的结果是:将学校的铺面从大门口最好的位置开始按姓氏笔画排序,一一排下去出租。谁也没有爨生存的姓氏笔画多,先前嫉妒艳羡爨生存家“位置好所以才生意好”的商家当即欢欣鼓舞,爨生存当然气得暴跳如雷!也知是叶校长故意为难他,但叶校长却振振有词:国家开全国代表大会选主席都这样按姓氏笔画排名的,你算老几?!爨生存被逼得无可奈何,也只好在八里桥学校租下了转角处几间最差的门面,继续做着小吃店的生意。
爨生存虽然气愤,但也毫不气馁,在几无人至的学校转弯处照样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小本营生。只不过包子馒头更大,稀饭面条分量更足,价格反而比任何一家都低,两口子毫不松懈,辛辛勤勤地把一个小店擦扫得干干净净。没过多久,学校这转角的最差的地方居然意外地成了学校的“旺铺”,生意又远远超过所有商家!
叶校长包括叶校长的老婆女儿还是来“照顾”爨生存的生意,只是从来不用付钱的。如此过了几年,在叶校长明里暗里的撺掇和若有若无的威逼下,爨生存拿出全部积蓄以高出当时数倍的价格买下了八里桥中学的这几间门面,万幸的是爨生存也并不全是老实本份,软磨硬泡着叶校长通过关系给他办了门面的房产证和国土证。
吃惯了苦的爨生存和跛脚婆娘拼了命似的做着小吃生意,没有了房租的支出,存钱也就来得比以前快。两口子除了赡养老人,就是培养爨顺发读书,自己再苦再累也舍不得添衣加布,就是吃也尽量俭省。
虽然从学校里不断传出叶校长和某某年轻女老师的风流韵事,或者某某新来的漂亮女教师的男朋友找到学校来大吵大闹,爨生存两口子也是充耳不闻,就是有人找上门来刨根问底,他们也推说不知。
在爨顺发终于考上京城一所著名大学那年,八里桥的房价过山洪水似的猛涨。爨家当年购买的高价铺面当然也跟着水涨船高,眼看着几年的租金居然就要超过当时的房价,爨生存着实感到命运对他不薄!
叶校长当然对他当年的“蠢行”感到后悔莫及,但是因为爨生存手握双证,也奈何不得他了!
左思右想魂不守舍的叶校长看自己读了初中就辍学的女儿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务正事东游西荡只知道问自己要钱,猛一想到爨生存那兔崽子的儿子爨顺发生得一表人材,同时又在上名牌大学,便计上心来,要和爨生存做儿女亲家。
爨生存和他的跛脚婆娘一听,吃了一惊:堂堂八里桥中学校长要和自己一个卖包子馒头稀饭面条的小吃店掌柜做亲家,无论如何是看得起自己的!但是叶校长和那些女老师的苟且、叶校长女儿的种种不是甚至是丑闻,他们都是清清楚楚,哪里肯和这样的人家结亲?!于是只是推说要由儿子爨顺发自己作主。
爨顺发是知道叶校长一家人的,当他听父母说起此事,当即表示:就是叶校长的女儿是天仙,他也不娶!
叶校长知道爨家的态度,气得手痒脚麻,牙齿都痛了三天。后来叶校长传出话来,要是爨顺发不娶他女儿做老婆,他就非得把爨生存全家撵出八里桥学校!
【丁乙和他爹】胆颤心惊的爨生存正寝食难安之时,八里桥片区开始拆迁了!这个离城中心不远、尚处在中环内的地块,一涉及拆迁,所有农村户口的农民都成了暴发户!
学校附近的干三娃,和爨顺发是同学,除了读书不咋样,其他啥子都玩得转。干三娃原来家里很穷,倒也夹起尾巴做人,这下千年等一回的拆迁让他家猛然成了数百万的富翁,干三娃哪里还按耐得住一直以来对貌美如花的叶校长女儿的倾慕亲睐,马上马不停蹄地如蝇逐臭般围绕在叶校长女儿身边。
看干三娃和叶校长女儿很快如胶似漆,爨家顿时松下一口气来!
叶校长虽然从心底里看不起下三滥一样的干三娃仗着从天上掉下来的几百万的拆迁款,有事没事地带着自家女儿到处乱蹿满世界乱跑,但再没有女儿的死搅蛮缠,倒也瞬间省事不少。
叶校长的老婆一直是管不了自家男人的,只要老公每月给够她打麻将和吃喝的银子,她倒懒得管自己的男人在哪家的女人的床上睡觉呢!
过着神仙日子的叶校长一家哪里知道什么寡廉鲜耻,人五人六地觉得自己就是上层社会的精英,周武郑王地为所欲为。
一日,在某偏僻的妇幼保健院,叶校长带着学校的一位年轻女老师居然和干三娃带着的自己女儿奇迹般地相遇了,知道都是悄悄来做人流打胎手术的,短暂的尴尬后一家人倒也相互配合着完成了这一同样的医疗过程。
又过了大半年,爨生存他们没有再看见叶校长带年轻的女老师出来溜达。正有点纳闷,学校里有人鬼鬼祟祟地传说叶校长为了“保险起见”,和学校里的女学生特别是低年级的女生保持着ai*mei关系,甚至,叶校长为了能再升官,居然和幼儿园的娃娃……
改名换姓
干三娃也好久没看见了,倒是干三娃的爹意外地不时来爨生存的店里吃饭,并且每次来都喜笑颜开地问起爨生存两口子的生意好坏。
爨生存开始还不在意,后来在跛脚女人的提醒下,才装着有意无意地问干三娃的爹为什么忽然关心起自己的小本生意来了?
干三娃的爹倒也豪爽,喜滋滋地拍打着爨生存的肩膀说:多亏我儿有福,终于找到你这财神菩萨!
原来,干三娃说他把家里的拆迁赔偿款投入到了爨生存的小吃店,占了一半股份当“翘脚老板”,平时不用自己实际动手经营,只等年底分红利!
当下爨生存两口子吓了一大跳,他们哪里见过干三娃一分钱啊?!干三娃的爹倒不管目瞪口呆的爨生存,自持是原生土著,毫不犹豫地一把扯住爨生存的衣领,作势要打!张口结舌的跛脚女人猛地冲过去,抱住干三娃他爹的手臂,爨生存终于挣脱出来,跑到一边干嚎起来。
马路上死了一只耗子,都要去翻过来看看是公还是母的男女老少,刹那间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更有好事者迅速地把干三娃从学校旁边的茶楼里抓拉过来,鼓捣塞进人墙里面。干三娃冷冷地面对穷凶极恶的爹,一言不发。
正在僵持中,人墙自动隙开一条缝来,叶校长大摇大摆地走进人墙内,猛然看见是干三娃一家,本想转身就退,哪晓得他那绿头苍蝇一样的女儿也一头闯了进来。被堵住退路的叶校长只好讪讪地问了问情况,心下明白是干三娃对他爹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正想敷衍几句,还未来得及想好说辞,他女儿早就伶牙俐齿地朝着干三娃“呸”了一口: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明明没钱还假装什么大款!
干三娃父子俩一听,都扭过头来齐齐地盯着叶校长女儿高高耸起的胸,干三娃的爹是知道干三娃在和叶校长女儿“在耍朋友”的,但具体情况不是十分清楚,干三娃心里倒是明白,他们一家人几百万的拆迁赔偿款全都砸进叶校长女儿的那个无底洞里去了,只是不敢和他爹说,无奈中随便编造了个借口说入股了爨家小吃店的生意想糊弄他爹,却不料他爹真的信以为真找到爨家店里来了!
正不知所措对他爹支支吾吾的干三娃,见叶校长女儿竟然当众揭他的老底,恼怒成羞,一时性起气急败坏地对叶校长女儿冲口而出:我的钱全都用在你这败家娘们儿身上了!
干三娃一语既出,惊煞了众人:叶校长女儿一张粉脸立即由红变紫再转青;叶校长惊怒之间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吃人一样看看自己女儿又看看干三娃,仿佛这两个人是无恶不作的妖魔鬼怪;爨生存和跛脚女人似乎刚从关了几百年的地狱逃出来,终于呼吸到了一口救命的空气;干三娃的爹像瞬间从高楼抛下来的沙袋,强大的冲撞力把身体击得四分五裂,摇摇欲坠碎片四飞的已经瘪了的被抽空了的身体勉强鼓起精神,鬼魂一样扑过去歇斯里底地抓住叶校长女儿的头发,随着人群中爆发出的放炮仗一样的轰鸣,叶校长的女儿的哭声率先冲进人们的耳朵,再就是叶校长的咆哮、干三娃的爹的狼嚎、干三娃的吼叫、男人女人的起哄……
人墙溃散,人声鼎沸,人影鬼魅,人群蚁窝遇火一样,世界就像到了末日一般……
一大群人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最可怜的是叶校长的女儿,被干三娃的爹扯住头发几下就摔倒在地,叶校长急忙去救,慌乱中也被周围的人挤倒了,干三娃看自己的爹被叶校长抱住了腿,马上就要狼狈地倒在地下,也冲过去掰叶校长的手……一众人等在最后闻迅赶来的八里桥派出所的警察喝斥拉扯下终于分开,但叶校长的女儿已经被几个男人压得神魂颠倒口吐白沫……
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的叶校长女儿,据说是两天以后才醒过来的。干三娃被勒令赔偿叶校长女儿的医药费,干三娃的爹向叶校长追讨被他女儿“祸害”去的拆迁赔偿款……
看自己的女儿还赖在医院的病床上不出来,干三娃也确实拿不出钱来,叶校长老谋深算地悄悄和干三娃勾兑:找爨生存要钱去!
按叶校长的主意,干三娃坚持说用自己家的拆迁赔偿款购买下了爨生存的铺面,至于给付钱款的证据,是由叶校长作的见证。
被纠缠得无计可施的爨生存,只好迫不得已地通知自己的儿子爨顺发赶紧回来。
干三娃闻听老同学爨顺发回来,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躲了起来。叶校长的女儿闻听爨顺发特别回来处理此事,非要逼他爹让爨顺发娶她做老婆。
找不到干三娃的叶校长,盛气凌人地给爨家下最后通牒:要么爨家赔他女儿的医药费和“被干三娃骗去的青春损失费”,要么爨顺发娶他女儿做老婆!
爨顺发虽然在读京城名牌大学,也是斗不过地痞流氓的叶校长,一家人苦思数日,终于痛下决心:把八里桥学校的铺面贱卖了,赔给叶校长,全家人搬离这个给了他们一切最终又收回去一切的地方……
为了躲避干三娃包括叶校长女儿将来可能找上门来的麻烦,爨生存决定给自己快要读完大学的儿子改名字,再一次冥思苦想了三个多月接近一百天,爨生存痛苦地下定决心:再也不用笔画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的“爨”姓,而用最简单的姓氏:丁。再取名:乙。
爨生存心中还有一个没说出来的愿望:最少笔画的名字容易排在前面,带来好运的可能性比笔画多的姓氏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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