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与阿河
高三暑假时我和小麦在南方的一个工厂打暑期工,她比我大三岁却是第一次出远门,动身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收拾东西,她感慨道‘终于能出去了,感觉自己整整坐了十八年牢’火车是在黎明出发路过田野沿着轨道一路前行。
第二天下午我们在廉价的劳动力市场物色了半天,小麦相中了一家化妆品厂,离租的房子也就一辆公交车的路程,工资是一个月三千块不管吃于是我们进了这家工厂.我的工作流程是不断地要给口红戴帽子,从早上八点戴到晚上八点.小麦是在流水线上,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四川的同龄女孩,脸上长满了麻子连牙齿上也是。另一个是本地的中年妇女经常开玩笑夸小麦长得好看要给她介绍对象.小麦对应的流水线上坐了一个男孩叫阿河,他也是本地的,在这里呆了二年一直和主任说干到第三年就辞职回家结婚,车间人经常开他玩笑说他不爱讲话怎么找老婆结婚.有一次大家传言小麦和阿和好上了,我是不相信的.一天早上我站在阳台上晾衣服看见阿河骑着电瓶车买了两份早餐停在楼下,小麦在一旁轻轻地给他擦汗.
‘你和阿河好上了’我问.
‘不知道’她腼腆了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
‘不知道他怎么天天来找你’
‘那就当我两好上了呗’她得意地把阿河的蓝色衬衫捧在手心闻了闻.
‘你家人是不会同意的’
她突然不说话了捧着衣服蹲在地上嘤嘤地抱怨起来’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家庭,从小到大什么都得听她们的,把我放我姥姥家八年,为什么又把我接回去’她啜泣着,仿佛说出来这个世界就会为她改变点什么似的.
太阳升起来了,像一个固态的液体球将刺人的红色缓慢流向两边,卖早餐的小商贩起的格外早.小麦慵懒地拉开窗户,她注意到对面婚纱店的老板娘给模特换了一身崭新的婚纱,阿河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并朝她这边拼命地挥挥手.
小麦欣喜地扭头问我‘今天星期天,我和阿河要去市中心玩,晚上还去看电影,你要去哪’
‘我还有一星期就回老家念书了,要去我姑妈家一趟,晚上不回来了’
阿河带着小麦先去了他家,中午的时候阿河的父母买了鸡鸭鱼肉,小麦从十岁就会做各种菜了,她让阿河的爸妈在卧室看电视,自己在厨房忙活,没有半小时的功夫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端上饭桌,吃罢饭看到沙发上有脏衣服抱起来就往卫生间跑,搓两遍冲两遍利索地搭在阳台上,看到地上有点脏就拿起拖把拖得干干净净,阿河的父母惊讶的半晌不知说什么好,吞吞吐吐了半天,小麦心领神会道‘没事 没事 我经常在家干活,一点都不累’
我从姑妈家回来路过出租公寓的超市,买了瓶矿泉水.突然想到小麦还没下班,坐在椅子上等她回来,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本地老婆婆,拿着摇扇悠闲的躺在摇椅上跟我聊天.
‘你昨天晚上没回来?’阿婆的声音很大.
‘没有去我姑妈家了’
‘哦 怪不得’阿婆摇摇头.
午后的太阳总是火辣辣的,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厂长为了省电隔三差五关空调,小麦热的头晕目眩,生怕热死他乡索性请假回去了,是阿河骑这电车带她回去的.
‘天气实在太热了’小麦一头长长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还没进门就拿出塑料盆接了一盆水,叉开双脚,弯着腰捋好头发后将整个头放了进去.
‘用凉水洗头不好吧,水壶在哪里,我帮你烧点水’阿河热情地忙来忙去.
‘听你说的,一个男人比我活的还细致’
‘那可不,等你老了’
‘得得得,别说了赶紧烧吧’小麦湿完头发绕了几个螺旋的动作像给衣服拧水似的;
水珠形成细小的水柱流进下水道,她摸索着旁边的洗发水,又挤在手心揉出泡沫,涂在发丝中间.
阿河几次在小麦面前转来转去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要不然过几天我去你家一趟,把咱两的事情给你爸妈说下’
‘你不许去’小麦猛然转身厉声说道,两人沉默了一会,阿河茫然到手足无措看到水开了只得去卫生间接点凉水,把手伸进去是温的。
‘现在冲头发吗’
‘冲吧’
‘水热不热’
‘ 正好,你再把手抬高点’
小麦冲完头发又拧干,绾成一团,用毛巾包好立在头顶坐在床边啃西瓜,她也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强烈,平静下来‘就这样吧,过一天是一天’
南方的建筑物像橱窗里的模特规矩老实,到了晚上玻璃窗像被赋予了情感不断安慰着模特’等吧 等吧 再等等,太阳会出来的’但此时,月光又是真实存在的,皎洁地洒了一地,洒在木质的地板上,只要我们一俯身就能看的到对面的橱窗.
‘你睡了吗?’小麦侧身问我.
‘没呢 咋了’
‘没咋你成绩出来了吧,考的咋样,’
‘还行吧就语文这科给我争气了考了一百三十多,’
‘真好,还能继续念书’她还没懊悔完我安慰她赶紧睡吧.
‘我睡不着 我刚才做梦梦见我和阿河的事被家里人知道了,她们把我绑在门口的那棵大杨树上,下面一圈围着的全是被太阳暴晒过的柳条 枝干 木墩,我爸一手还拿着打火机,我妈妈大姐二姐三姐都站在后面不讲话 仿佛把我烧死了她们也不肯替我求情’
‘你想多了,你给你家人好好商量,也许她们会同意的’
‘不会的,不会同意的,我爸的脾气这十几年了我是最了解的,当年我二姐在医院实习时谈了一个男生被我爸知道后,挑了一个夜里打的鼻青脸肿连耳朵上的流苏耳坠都打掉了,我妈在厨房对着火炉只得说造孽阿造孽阿’
‘为什么你父亲要极力反对呢’我好奇地问道.
‘哪里知的道,就咱那小地方人的思想,倘若我真外嫁了指不定说三道四,我爸耻辱道恨不得剥了我,’
‘唔别再想了,真正的恐惧其实就来自于恐惧本身,你想想美好的东西很快就睡得着的’
两个月过去了,我回家念书后小麦就把出租屋退掉了,她并没有回去而是搬到了阿河的家里,但是很快她那天晚上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傍晚时分,小麦打扮的漂漂亮亮挽着阿河的胳膊准备去吃晚饭,这时小麦的妈妈打来电话。
‘喂小麦 你在哪’
‘妈我在吃饭 ’
‘你告诉我你在具体哪个位置’
‘在一家超市门口,怎么了’
‘站在那里不要动’
小麦站在原地真的纹丝不动,她让阿河回家,因为她已经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在小麦挂完电话还没到一分钟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车窗并没有打开,驾驶座上下来的中年男人不由分说直接横冲直撞抓过小麦,那种力气很大,恨不得把骨头都捏碎,小麦被推进副驾驶座,当一开始小麦努力挣脱想要喊‘绑架’的时候,清楚地看到自己父亲的脸庞,她停止了挣脱变得安安静静老老实实。
‘你出来怎么就这么不老实呢?’小麦的母亲利索地从后面抓住小麦的头发就像过年杀鸡时首先抓住鸡的两对翅膀一样, 一边拍打一边使劲锤问‘放你出来挣钱是给你弟盖房子娶媳妇的,你在这给我找男人?生贱!生贱!我让你生贱’
‘你们是谁,你们干嘛’阿河外面拍打着车窗不停质问。
‘他怎么还在追’
‘不用管,上了高速就行’
小麦的父亲不予理会直接调转车头,踩着油门径直开走。阿河在后面跑,他努力地跑,拼命地跑,他跑了很久很久,车已经奔向最近的高速公路,阿河停下来了,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
小麦到家了。
她回来后从没给人说过任何过去的事情,还是像从前一样扫地,拖地,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服.二年过去了,她父母是知道这一切的,为了让她彻底死心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离家很近.无论小麦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下午,小麦打扫卫生时在柜子下扫处一块电板,她仔细看了看,赶忙回到自己的房间将电板小心翼翼地插入手机背部,当她松开手指的那一刻手机开机了,她惊讶地张大嘴巴不知说什么好;颤巍巍地把自己现在的处境用几十个字发给了阿河.那天晚上她心不在焉地喂完阿猫阿狗早早休息了,手机就放在枕头下面,半夜她朝里躺着,有时她像个老妇人般对着深蓝色的窗户不自觉叹气,二年了,也许他早就换号了,再或者,她不敢再想下去,眼泪啪嗒啪嗒像烛油一样掉下来,她正感伤自己命怎比黄莲苦的时候,手机有了蓝光,她擦擦眼泪郑重地坐起来看到了阿和回复的信息‘私奔吧’。
火车在一个雾蒙蒙围绕的早晨安安静静地驶出南方,轰轰烈烈地抵达北方。阿和一路上设想了很多种场面,和小麦父母坐下来好好商量已经是无稽之谈,所以只能用逃走的方式试探下小麦父母的态度。他先是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雇了一辆车,六点的时候抬头看着混沌的天空以为当年女娲没把这块天补好顿时变得忧心忡忡,司机主动和他聊了聊当地的风土人情让他压抑地心情好了很多。
小麦是哪里来的勇气?那天下午她下完最后一块煤球慌慌张张出来了,没有拿一件行李,只是走了一段路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家,它像一个质点变得越来越小。当阿河在火车站叫住她的那一刻,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多年日积月累下的情绪,捂着泪如雨下的脸,躺在阿河怀里咿咿呀呀,阿河在人群中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拿着两张还有二十分钟启程通往上海的火车票。
车厢里有几个四五岁的孩子跑来跑去,阿河静静地看着他们以为这将是以后的老年生活。小麦呆呆地靠在阿河的肩膀上;她真希望时间就此打住,凝固了,不要再流逝,不管接下来多少年就这样靠在阿河旁边就够了。她望着窗外的风景,火车在停站的时候偶尔经过几个陈旧的铁帐篷,人烟稀少,方圆几里是没有人存在,倘若把她丢在这里,真是走投无路.
火车在夜里十点的时候抵达到上海。下了火车的人拉着沉重的行李箱,他们伸出手指在走廊墙上的路标图上指来指去。有的昏昏欲睡有的睡眼惺忪,小麦很羡慕;因为即便这样他们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要往哪里去,下一步该怎么走;哪里像自己,没有奔头。
她们跑到黄浦江上,巨大的邮轮慢吞吞地游过,上面打满了昂贵的广告.凉风习习,小麦的长发翩翩起舞.阿和抱着她,任凭小麦的长发温柔地胡乱拍着自己的脸庞,他此时此刻觉得即使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也是无足轻重的.她们又在夜市奔跑,你追我赶,穿过一条条热闹的人潮人涌的大街小巷,累了就坐在街道上歇息。阿和在路边买了一只十块钱的戒指,站在东方明珠下郑重其事地给小麦带上,并对着和平饭店发誓一定对她好。后半夜的时候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宾馆,面对面坐着,小麦像突然会开口说话的哑巴,变得侃侃而谈,从分开的那一刻开始说起,一直讲到今天是怎么出来的路上碰到什么人,讲到有趣的地方竟还会哈哈大笑。
‘喂,阿河吗’
‘你是?’
‘我是小麦的妈妈,我这算来算去还真没想到小麦能做出这种事,我还真是低估她了,真是有本事’
‘怎么了?’
‘结婚是人生大事怎么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呢?我们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们家小麦,说实话她是我们家最小的孩子,虽然不太跟我交流但我是知道她的想法, 既然你们都在一起一年了,我和她爸想了很久,同意了.’
‘你先别激动,两家虽然相隔那么远,但结婚该有的程序也得有,上次多有冒犯请你理解.这次呢我们明天准备去你家看看,希望你父母都在场,好好商量一下’
‘这样阿’
‘小麦逃走也真是,煤球就下一块,没到半夜就灭了’女人没好气地抱怨。
‘小麦在我旁边,你要跟她说话吗’
‘不用了,不用了,小麦在你旁边是吧?’
‘是的’
‘不用叫她,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吧,明天你们都要在家,到时候见’
阿和挂完电话把刚才的通话内容原原本本地给小麦复述了一遍,小麦不可思议地独自想了很久。但还是很开心,她与阿和还有父母整天都是喜气洋洋的。
第二天小麦的爸妈连夜开车到了阿河家。我给小麦发信息,正好奇打算询问她爸妈是怎么知道阿河家里地址的,这边小麦就给我打来电话说两家见面是要准备商量婚事,我挂了电话觉得故事已经结束的时候,直到后来才听母亲说,小麦的父母为了得到阿河家的地址特地在前夜告诉小麦答应她和阿河的婚事,当时去阿河家的人并不止小麦的爸妈,还有小麦曾经相依为命的姥姥;小麦的爸妈扶着步履蹒跚的老人站在阿河家里,看到小麦之后三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小麦和阿河以及他父母的面前包括小麦白发苍苍的姥姥,小麦的爸妈各自拿出明晃晃的刀子对着自己的胸口让小麦做出两种选择‘一如果小麦今天不走她们就死在阿河的家里,二 跟她们立刻马上回家’小麦的姥姥生病后是没有清醒意识的,当她看到自己外孙女的瞬间是歇斯底里的痛哭,没有人知道老人是在哭什么,而那一幕却成了令小麦最心碎的时刻。
小麦真的回家了。
【小麦与阿河】她的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呢?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小麦时常抓着自己上衣的下摆碎碎念 ‘不如烧死我,不如烧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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