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韵娇|100次住院和“翻倍的生命”( 五 )


在死亡来临之前
一年有一半时间待在医院的周韵娇,开始直面人世间最真切的死亡和伤痛 。
第一次化疗时,一个年轻人在离她不到30厘米的左边病床上离开了 。不停地抢救、输血,插满管子又不断拔出,他只能发出呜呜的低鸣,围着的家属失控哭喊 。被告知救不回时,那个慌乱、嘈杂的现场归于沉寂,空气中弥漫着大小便失禁的气味,周韵娇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她记得那时窗外还有桂花的香味 。
一周内,周韵娇右边病床的一个老年患者也离开了 。他在肿瘤消耗下进入了昏睡,呼吸不畅,卡痰的声响在氧气面罩里不断放大,他的家属仍堵在早高峰的路上 。
有时候,赶到现场的家属连哭的时间都没有,要趁遗体还软,赶紧去拿寿衣,之后护工清洁逝者口腔、擦身穿衣,再运到太平间,把床位腾出来给下一个患者 。
这个成熟、快捷的流程,躺在病床上的周韵娇目睹了太多次,“几乎没有任何私密可言 。”她不想在这种环境下死去 。
还有一些病人,因为几乎没有诊治希望的病情,或是无法支撑的高昂费用,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 。
她说起一个患乳腺癌的病友,做了肝消融手术,术后肝区疼,能用的吗啡全用了,还是疼昏了 。当时周韵娇和病友们一起找了骑手,全城闪送手里多余的止疼药,可还是慢了一步 。
看见太多死亡后,她深刻意识到,从容、体面、减少痛苦的临终岁月有多重要 。
医院病房需要周转,一些几乎没有治愈希望的患者,会被委婉告知“出院” 。
曾有个老人在手机上给儿子发短信,因为手写输入法找不到“换行”键,让她帮忙,她瞟到最后一句话:“我都挺好的 。”然而早上查房,医生就告知老人:可以回家调理了 。
那天周韵娇看着老人独自去上厕所,她没有一次性马桶垫,看见马桶圈上有块痰渍,只好半悬着身,因为吃力,头几乎顶着厕所门 。
安宁疗护是回家之外的另一种选择 。在维持基本生命支持的基础上,它提供更为细致、专业的护理,以及更灵活的止痛药开处条例 。
2019年初,她参加了一次安宁疗护志愿活动,除了多数脑梗、心梗的老衰病人,呆呆流着口水的老年痴呆患者,一个直肠癌患者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像是一个风干的木乃伊,全身是骨架,一层黑色的皮贴在上面” 。
之后周韵娇参加了更多志愿活动,发现有三点可以完善:志愿者多是健康人群,对癌症患者生理、心理感受可能不足;志愿者缺乏实际照顾经验,而护工学历层次不高、缺乏科学照护知识;多数老年癌症群体对临终关怀并不了解、接纳 。
她觉得,她可以做这件事 。
一个临终的人到底需要什么?想帮助他们在最后时刻过得好点的人,又该做什么?周韵娇想当一个中间桥梁 。
为了更好了解老年人身心状态和需求,去年7月,她报了上海开放大学“老年服务与管理”大专,成了班上最年轻、学历最高、却也最缺护理经验的学生,她的同学,几乎都是护险机构定向委培的资深护工 。
周韵娇|100次住院和“翻倍的生命”
文章图片


护理大专相关课程 。受访者供图
学习期间,一个80多岁的好朋友骨髓瘤复发,他原先见了周韵娇,都要拉住她,得意地说句:“侬看我现在怎样?”复发后,他想放弃,不想再做骨穿检查,更怕被家人不耐烦 。她除了鼓励,也叮嘱他的家属做防滑防感染措施,让他“坐椅子不要直接往后一摊” 。这些都是她从学校学来的 。
疗护结束,志愿者要开会复盘,周韵娇会根据自身经验给出意见:不要一昧劝人多吃,也不要随便碰到对方,有些同情是忽略病人身体疼痛的;不要抱怨对方不搭理人,“我有时一夜吐7、8次,说话都是负担了”;对于追溯过往人生的老年患者,千万不要轻易评判,旁观、聆听就好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