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之的夜半札记(一)
那日我在校园里正匆匆路过一处别院,偶闻布满爬山虎的斑驳墙壁里传来悠悠筝声,一时被那轻拢慢捻夺去了魂魄,不由驻足聆听。那不甚熟练的旋律,我似是听不真切,时断时续,便料想那定是一位初学者闲时抚琴作乐、冶炼性情。没有指尖划过琴弦的那种行云流水之畅快淋漓,却是比那天上曲广陵散还要动人三分,稚嫩的挑弦伴着轻快的打节奏的声音,在这缱绻的秋日午后,让日日奔波课业的我得到了一时心灵的宁静。
【林若之的夜半札记(一)】现来细想之,?不免哀叹,终日忙于俗世经营,那过去的些许豁达豪放之意气便也所剩全无。念及旧时在乌龙潭边跟从地方不知名的先生学筝,每至周末,便兴奋地拉着母亲一同前去。踏着满地的落叶,穿过层层重叠的竹柏,披着清晨初凝的露水踏进那雾霭漫散的木质小楼里。不见先生其人,但闻其琴音。我常立于门栏处,听至其一曲终了,方抖落从晨雾里渗透而来的阳光,满身轻盈地踏门而入。先生坐在石桌旁,闻声便回头看我,恍惚间,我似是能忆起在先生胸前衣服布料上洒下的那一小片阳光,是一伸手便能触碰的温柔,混杂着冲破黎明的点点天际橙色光晕,全数将我吞没。
这么多年过去,先生的模样我已不曾记得,那些曲子之旋律我也未尝能忆起,具体的指法技巧因为疏于练习便尽忘却。再后来几年,又经历手伤住院,不再能摸琴,家里的筝便也被久久地藏于小阁楼里,被年日累计的杂物吞并了去。还是前些日子搬家,方才从闭塞潮湿的储藏间里把它从一堆废旧纸箱后搬了出来。此筝一如我儿时初见模样,盖着一层莲花刺绣的锦缎布,浸润在洒进屋瓦缝隙里的阳光中。只是如今上面落满了年岁的灰尘,琴弦也有些老化了,我一时抱着它,心中五味陈杂,此番场景,怎不是栏杆独倚,无奈秋风,年华东流。
后来大了些,又跟从机构里刚毕业的学生学笛,这一学,便是七年光阴,直到他成为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老师。再后来啊,我们的教室从一楼庭院边的矮房搬到了闹市区大厦的顶楼,每次上课,都是挤着公交、穿过街巷流动的人潮来到这个喧嚣城市的顶端。楼梯间里乱散的烟雾,是呛人的味道,老师就站在那烟云消散处,擦的发亮的旧式皮鞋踩了踩地上的烟头,淡淡地唤一句“上课”。
接着又是数余年,过去的事情便也渐渐地被忙碌的生活吞噬,余留的,是一个诗性全无的躯壳,没了恣意潇洒的自然形态——熬着最长的夜,痛饮最苦的咖啡。那只有笔、纸、清茶的人生志趣,全然不复。
倚楼吟念,把酒邀月,此红尘之快活事,若坐拥此情此景,夫复何求?想必那位先生便是满载这人间浓浓月色的有幸之人罢。我未曾知道他的姓名,如今也没了他的联系方式,他就如这滚滚红尘里的水流,顺随而去了。一次听得母亲提起旧事,方知晓那位先生原先是工厂里的打工者,闲暇时自己习筝,后来工厂破产,才做了一名老师。我不免惊叹于在那机械流水化的工厂生活里,他竟也能能学得此高雅之技艺,白日工作,夜间抚琴。这是怎样的一位富有诗性之人啊,把苦闷的日子活出了自我之性情,确是一位坐拥清风明月的诗人。
每每夜深,望着窗户外的明月,总能想起那些翠竹松柏、清晨云雾以及居于乌龙谭边的先生来。不知他是否也在月光下念得些许诗句,弹得几曲动人的琴音......
于2019年10月14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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