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

君臣 BG向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王。
我那时不过十四岁,一双本该拿绣花针的手却拿起了锐利的剑。

我被父亲大人送于宫中,做他最亲近又最疏远的保护者。人前我是最亲近的侍奉者,人后我是最疏远的暗卫。

他那时多大来着,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他笑吟吟地望着我,用尚且稚嫩的童声唤我一声“璃姐姐”。十四岁,足够我见过太多的肮脏与污秽,生平第一次,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所触动。我发誓,从那时起,我便是真心想要护着他的。

“阿璃。”一声呼唤打断我的冥想。我认真打量着他,少年天子,器宇轩昂,眉宇间尽是尊贵与威仪,眸光淡然,喜怒不形于色,声音清冽,格外勾人,我却尤其想念当初那一声稚嫩的呼唤。

他不再是我要保护的孩子了,他长大了,成为世间最尊贵无双的存在。

我缓缓开口:“王上,别来无恙。”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眸光中多了几分狠厉,再次开口”阿璃”。

【君臣】换了旁人,被王上呼唤,早该三叩九拜,以谢君恩浩荡。只可惜,我被缚于牢柱之上,有心无力。

他和我隔着牢门相望,我读不懂他眸中思绪,他猜不透我心中所想。

“为什么?阿璃,告诉我为什么,只要你说,我就会信。”他的声音可真悲伤,我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孩子。

“人前不能称‘我’,你怎么总也记不住?”我提醒他。

他看着我,眸中被注满了深深浅浅的哀伤,像很多年前,他窗前缓缓坠落的丁香花,飘飘荡荡,勾人伤心,惹人难过。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从窗缝里挤进的光逐渐暗淡,时间不留情面的走,且急且徐,我和他遥遥对望,相顾无言。

良久,我才开口:“为了活着。”一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什么感情,也不敢有感情。

他的眸光暗了暗,我不敢再与他直视,我怕他眸中的悲伤如潮水一般将我席卷吞没,我怕我情不自已经所有委屈全盘托出,我更怕我毁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我有太多的后怕,是一个合格的侍奉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

活着,是一个人生存的最低底限。他唯有应允,也只能应允。

我赌赢了。

他朝我点点头:“懂了,会如你所愿。”

某一瞬,我看见很多年前那个孩子最喜欢用欢快稚嫩的声音回答我:“懂了,璃姐姐。”我一点的脑袋,笑他:“你哪里懂?”

他还是不懂,他还有身为九五之尊最忌讳的东西,也是最为致命的东西。君王怎能生情?我身为他的暗卫,必须救他。更何况,让他情根深种的人还是我。我从十四岁起,作为他手中最利的剑,是为了斩断所有对他造成威胁的事物。

哪怕,那个人,是我。

是我。

我摇摇头:“心已死,人又何必苟活?”

他直直的看着我,问:“你果真...是为了江沚?”英气的脸上尽是悲伤,这不是一个君王该有的神情。

我不语,以示默认。

这个傻孩子,将悉数柔情通通赠与我。他是高高在上、尊贵无双的君王,我当如何承受?

“江渚,”他成为王上之后,我第一次这么叫他,“看在昔日君臣情谊,成全我吧。”

他闭了闭眼睛,极轻的叹了一口气,:“阿璃,你把我的璃姐姐藏哪了?她从前,不这样的。”

他话说完,看了我一眼,很轻又很重,像把我烙印在心上,又像从此将我从他心上驱逐流放,再不忆起。他转身朝着光亮走去,用我从不曾听过的威仪的声音:“孤会如你所愿。”

他朝着光亮越走越远,我独自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一瞬间,泪如雨下。

我总算...总算完成先王遗愿,助他成为真正的君王,怎么胸腔中撕扯的这般难受?

我想起先王临终前,召我前去。他褪去奢华表象,只是一个颤巍巍、临终了的老父亲,他声声恳求我,助他的王儿成就一番大事。他的王儿对我情意深重,终究,会成为他最致命的软肋,他顿了顿又道:“是孤对不住你。”

我跪在地上朝他最后一拜:“父债子偿,臣定竭力相助。”

老王上安详地闭上双眼,他不是信任我,他是信任那个,欠他良多的,我的父亲。

我勾结江渚的王兄江沚,肆意谋反。伪造出我对江沚情深义重死心塌地的假象,为获取信任,多次于风口浪尖冒险,几次险失性命。纵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王子皇孙,也经不住多次被人以命相救。这一切,不止江沚看在眼里,江渚也看在眼里。
江沚尊我敬我信我,却独独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江沚死之前,轻轻唤了我的名字,他说:“阿璃,若有来世,定要做个真正的女儿家,天真烂漫,娇憨可爱,等一个良人红妆十里高头骏马娶你过门。切莫再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毁去江渚对我的情意,革除他最为致命的软肋,以好为他铺路。

世人无辜,江沚亦是。
世人罪恶,江沚罪恶,我亦是。
谋反失败,江沚身亡,我被捕入牢。一切都该结束了。

只要我死了。只要,我死了。

从此尘埃落定,只待山河旖旎,风光无限好。他于盛世间披一身霞光而来,赠予世间无上敞亮。

而我,人间一粒尘土,不枉人世走一遭。

他所有的柔软从今日起,通通被置于坚硬的壳内,层层包裹,百毒不侵,刀枪不入,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

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护他多年,竟从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叫人满意的了。

次日,小太监弓着身子,端着盛放鸩酒的玉托盘,扬声道:“璃姑娘,请上路。”

一束清明的光破窗而入,平静又悠扬。我问小太监:“他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王吧?”

小太监恭顺回答:“会的。”

我笑了笑:“动手吧。”

毒酒下肚,痛不欲生。

迷迷糊糊之中,我突然想起,这么多年我竟从未对他说过情话。

现在,迟了吗?

迟了也罢。

“江渚,阿璃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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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寒暄,幸与君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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