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个世界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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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我在所有人眼里,是个很有距离感的人。仿佛这世上所有的炭火加在一起,也无法温暖我。
是我,不想同任何一个人亲近。
我对人的戒备和敌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小时候。
我的家庭比较复杂,我从来也没有和人讲过我的身世。一直到我上四年级的时候。
最后一堂作文课。教语文的老师是个50多岁的老头儿,姓杨。我们都叫他杨老师。
时隔多年我仍旧能回忆起当时课堂上他的神态。他慷慨激昂,声情并茂。他要求我们写自己,写自己的家庭,最好是把真实情况叙述出来,尤其是爸妈离婚,父母其中有人坐牢,自己是否抱养来的……
在那个年代,离婚,坐牢,抱养一类的词都是讳莫如深的,如同一些长在潮湿矮墙的青苔,让人不敢亲近。
我的世界仿佛被开启了。我从来也没向任何人透露过我的身世。这节作文课让我找到了倾诉的甬道,这些年压在我心口的秘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600字的作文,竟然让我觉得有些字不够用。
到了发作业的时候,我竟然没有收到我的作业。
杨老师异常兴奋,他把我的作文当成范文当众朗读,还特意加重了“领养”两个字。所有人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我的脸像一万根钢针在扎,低到了桌子底。他似乎没发现我的异常,还在点评。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同学们已团团将我围住。
你是抱养的孩子?
你知道你爸妈是谁吗?
你现在的爸妈对你好吗?
……
还有的几个女生,除了对我指指点点,有的直接投过来鄙夷不屑的眼神,这眼神像一把刀,深深的刺痛了我。
这把刀刺穿了我厚厚的伪装,我有一种被脱光了暴露在众人面前,所有的秘密无处遁逃。我内心的隐秘被撕开。不再是窥视,所有人正大光明地看,我的伤口被撕开,他们的目光像是盐酸,撒在我的伤口上。我不再是那个幸福家庭出身的孩子,我这一刻被打入了无底深渊。我的脑海里只有回荡着一句话:你是抱来的!
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路上摔了好几次,我的心里没有疼,只有无尽的悔恨,为什么要听老师的话,一五一十交代自己的来历?
【和这个世界遥远的距离】他骗取了我的信任,却用这种方式将我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这个骗子!
我的眼泪刚擦干,又流了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而哭。
我甚至只能把这个感受放在心里,回去无法跟父母说,我怕父母听了心里有隔阂。
我离开了那座学校,所有人的目光时时仍在追寻着我,如芒刺在背。我总是没有勇气回头,因为我怕那些新的人群里,又会蹦出一两个从前认识的,知道我所有故事的人,他们的同情也好,鄙夷也罢,只会让我再次回到那个炎热的夏日。
老师铿锵有力的声音响遍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我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竟然是一个抱养的孩子。从我生日那天开始,一个叔叔竟然问我,想不想知道亲身父母是谁?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竟然是领养的孩子……
他的笑容,比夏日的阳光更恶毒。那个夏天的一切,成了我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个圣洁美好的校园,忽然就在我心底,悄无声息地坍塌了。
我以为离开了,换了新学校,就会跟从前一切告别。可是我错了,它们不肯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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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同桌问我:你是不是抱养的?
不,不是……我说的毫无底气。
别装了,我表哥都和我说了,你就是从他们学校转来的。你们班都知道。
那一刹那,我只想有一把刀,可以割了他的舌头。
孩童世界的单纯美好,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狠狠地打了他,用尽了全力。如果不是有人拉着,我会扒光他所有的牙齿。我被学校记过,请家长谈话。
我的父母终于知道事情的始末,他们没有怪我,只是给那个同学家长赔偿道歉,又托关系给我找了新学校。
看着他们在那个始作俑者的父母面前低声下气,他的父母趾高气昂的态度,我怒不可遏,我指着那个被我打的同桌,恶狠狠地诅咒:以后见到你还会再打你!
他父母还继续耍狠,终被我凌厉怨恨的眼神震住了,语调渐渐软下去。大约他们也明白,护他一时,总护不了他一世。
我对父母说,我们又没做错,道什么歉!
迎面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一点儿也不痛。我没有哭,但是眼泪仍旧止不住地顺着我的脸颊慢慢流了下来。
我的11岁,我彻底完了。我没想过去找亲身父母,我的命运却因为一篇作文悄然改变。它仿佛是一个不断下滑的轨道,将我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我开始自闭,似乎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是最好的方式。减少交流,避免纷争。
这种自闭,一直维持到现在。当别人试图接近我,我总会不由自主,觉得对方不怀好意,揣测对方的恶毒和用意。无关性别。
我终于不再单纯,我用自己的方式抵抗这个世界。
这种病,大约有生之年难以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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