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幻想过留下
祁東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如果不是睁着眼没人会相信他还活着。床上有臭袜子和脏了的西服,有数十张的彩票,还有几瓶没打开的啤酒。
凌晨三点过两分,祁東终于像个人一样的动了起来,然后平静的走到阳台边,平静的把窗户打开,平静的看着能看到的所有。
事实上,祁東很想跳下去,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理解他想跳下去的欲望,他厌恶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甚至都不想如果有来生当猫啊鸟啊什么的,对于这个世界,他并不希望有来世。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忍跳下去,他或许在十七年前就预料到自己会有今天,所以他在十七岁生日那天许下的愿望是:在六十岁以前,无论遇到怎样的苦难,都不要自杀。
事过境迁,已经三十四的祁東比年轻时更加知道什么叫绝望。
二十一岁离家来北京,二十九岁成为知名酒店的副总裁,三十二岁离职创业,三十四岁躺在冰冷的床上。
无人知晓祁東这十几年经历过什么,因为他硬是把自己的气质培养成了一个云淡风轻、走路带风的男子。
但是这次,对于生活,他真的绝望了!创业的失败让他欠了三百多万的债,与此同时,昔日里说着有难同当的哥们儿都已离他远去,就连楼下他经常光顾的那家店里的狗都已经不在正眼瞧他……
然而这一切还不是最痛苦。祁東打小和母亲的关系就比一般的孩子和母亲的关系更亲近一些,离家这十几年每天都互通电话。
但是这些天的母亲却像发了疯似的命令他赶快结婚,最后竞以命相逼,他说不,母亲说:“你爸就只能活一年了!”
祁東不是一个挑剔的人,但他深知他是一个需要精神世界的人,而母亲让他娶的那个女人他见过,很巧,他讨厌的一切都在那女的身上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低俗、无知、粗鲁、小气。
想到这里,祁東有种说不出的痛苦,然而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之后,他却有一个惊人的想法:他要被世界遗忘。
第二天一早他便开车去宠物市场买了只狗,载着那只狗他一直把车开到一个他听不懂语言的小村子,这期间有83天,这83天当中他一直很用心的照顾那只狗,以至于最后如果他晚上不搂着那狗睡的话,那只棕色的小狗会站在门外流眼泪。
然而在这第83个晚上,他知道他必须要做了!迎着傍晚的月光,他抱着狗上了车,然后把车子开到乡间那崎岖的小路上,路的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树。
突然,他猛一踩油门,让车斜着撞上了那许许多多的树,与此同时,那狗发出了这世上最独特的悲惨尖叫。但他早有准备,穿着最好的防身服,所以除了脸稍微擦破点皮之外并没什么大碍。
接下来,他掏出打火机一把烧了这个车子,当火光终于把那只狗烧掉时,他低着头含着泪给那狗鞠了一躬,之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痛感,转身离去。
如他所愿,他被世人遗忘了,他让自己死了!
一切就如祁東希望的那样进展着,村庄里没有人质疑这场车祸有什么不对劲,小路旁侧几棵被撞上的树也可以证明这场车祸没有什么不对劲,警察看了那只狗留在世间的几根骨头之后也断定这就是人的骨头。
警察们根据车牌找到了他的家属,当把他们以为的事情经过讲给家属时,家属们还没听完就已号啕大哭!
在祁東葬礼的那个晚上,他浑身抽泣着在梦中醒来。梦里他的父母亲哭到浑身无力,梦里他最亲最爱的母亲跪在他的棺材前,用他一生都没听过的凄凉腔调嘶吼着:儿啊,你怎可以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呢,儿啊,如果你还在我绝不会在逼迫你做任何事情,儿啊,你走了一条命,但是我和你爸这两条命都要死了啊!
对父母的愧疚感使他在那个晚上无法合眼。
【我也曾幻想过留下】第二天,他便打了一辆黑车到老家,然后在他家小区对面也租了一间小房。他想离父母近一点是一方面,另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像每一个离开的人一样,他也十分想家。为此他买了一个望远镜,之后的半个月,他一直都在看他并不想看到的画面: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的病情日渐加重。
他虽饱经沧桑,但内心却也天真的像个孩子。一天凌晨,当看到起夜的母亲又在自己的遗照前哭泣时,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皱着眉冲出这屋子,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他最熟悉的家门口,然后疯狂的敲门,并大声喊着:“妈,开门,我是祁東!”
母亲听到后来不及惊讶就连忙跑去开门,双眼对视那一刹眼里竟是眼泪!几秒之后,母亲便反应过来,惊恐的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依然像平常那样,不肯把太多的心里话对人说,只淡淡的对母亲说:我没有死,是我自己制造的一场假车祸。答应我,妈,以后别在强迫我做任何事了,好吗?你也不要问我太多的事,好吗?
这之后,他们一家人也幸福的过了半年多。祁東到底是有能力的,回家后的第九天便从母亲那里拿了两万块炒股,到现在,他已经把欠款都还上了。
好日子不会过的太长久,母亲又一天天的跟他吼着:“你快成家吧,难倒你想让你爸带着遗憾走?你这个不孝的儿子!你这个自私的儿子!”
因为和母亲异常亲近的缘故,他总是很重视母亲说的话,而他在工作之外又是一个极端敏感的人,他接受不了最爱的母亲用“不孝”“自私”这样的字眼去评价他!
这一天,是祁東三十四岁生日,他买了蛋糕、烤鸭、猪蹄以及啤酒和红酒。小小的屋子里泛黄的灯亮着,父亲很享受的小口小口喝着红酒,母亲很认真的啃着猪蹄,祁東就内心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待父亲微醉,待母亲有些困意,他缓缓的走到阳台边,然后转身望向父母,很认真的说:这次,我真的走了,你们不要为我感到痛苦,因为我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在这样的世界活着,还有,不要再说假若我活着你们就会怎样怎样的话,因为事实证明,你们并不会。然后,他深深地鞠上一躬。然后,他转过身,微笑着,跳下去!
在落地的前八秒,他只是平静的对自己说: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对不起,我终究,让你失望了!
我也曾后悔过离你而去,可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你还是老样子,那这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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