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玩笑

在文学的浩瀚世界中,有一大批作品因为轻松幽默而为人所爱。这其中有的让人忘却烦恼身心舒畅;有的却笑中带苦使人感到压抑,一如林拉德纳的《理发》。
《理发》中,作者操纵着理发师的身份为我们讲述了一个恶作剧者最终恶有恶报被杀死的故事,借此揭露了一个冷漠无情的丑陋世界。在那里,人们以取笑他人为乐,好整以暇地旁观着别人的难堪,如同猴子一般拊掌作乐。它揭露的现象是沉重的,引发的思考是严肃的,然而与这种重形成对比的,是作者的语言之轻。在文中,不论是叙述者的语言还是故事中人物的语言都是漫不经心的、轻松活泼的,由是和故事内核的沉重形成了一种张力。
镇上人的语言都是随意幽默的,尤以故事的主人翁吉姆为最。刚刚一登场,吉姆就调侃着我们的叙述者理发师的鼻子,不无幽默地将之比作“玫瑰花苞”。之后的故事中,他又调侃了米尔特“甜瓜”似的脖子,将脑袋傻的保罗唤作“布谷鸟”。他不仅在言语中轻浮搞笑,也将这种态度贯彻到了他的恶作剧当中。他曾一时兴起便毫无根据地向外乡的陌生人暗示其妻子的不贞,因不满而捉弄自己的妻儿,满不在意地四处宣扬他对他爱而不得的茱莉的恶作剧……吉姆一次又一次地用自以为幽默的语言和与之相应的行为调侃、捉弄着别人甚至是自己,每到这时,镇上其他人也会默契地围上前来旁观甚至是帮衬。虽然其他人的语言在文中多以间接引语出现,但我们也不难看出他们与吉姆如出一辙的生活态度与伦理倾向。
在他们的眼中,自尊、隐私、贞洁等等所有的一切都能被恶作剧消解,沦为娱乐的案上鱼肉。每当吉姆捉弄别人后,他们便颇有默契地凑成一团,好整以暇地分享着吉姆烤好的肉,甚至十分乐意为之再撒上一些佐料。他们只在乎肤浅的娱乐,在乎欣赏他人的窘态,在这面前,一切的是非黑白都可以退位。在他们和吉姆那种漫不经心的言语背后,实则是对严肃的蔑视与消解。
作为叙述者的理发师,其语言同样轻松。在文中,叙述者以理发师向顾客话家常的方式说出这个故事,语言极其口语化且常常使用语气词。如果你想象力丰富,甚至可以在字里行间拼凑出一个讲得眉飞色舞的理发师形象。比起镇上的其他人,他似乎更为道德,言必称“可怜的保罗”“可怜的茱莉”“他是自作自受”,像是为受害者们打抱不平。可那种轻松随意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满不在乎的态度。他其实和镇上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也是涎着口水向烤肉下手的食客。
不过,因为承担着叙述者的担当,他的语言终归还是有些不同。作为讲故事的人,他得以直接呈现他和镇上其他人对吉姆的态度。在文中,他惋惜着吉姆的逝去,毫不吝啬对他的赞叹,称扬道“吉姆可不是个人物嘛”,不无敬佩地说“只要吉姆操了心,什么恶作剧他都想得出来”。叙述者有意将弘扬正面积极品质的句式套在对吉姆的恶作剧的夸奖上,并且常常在需要感情激动的时候保持克制,于是形成一种幽默的反讽。锋利的针藏在他的话语里,只有细心的读者才能从中打捞出暗藏的讽刺。
【不能承受的玩笑】就这样,林·拉德纳赋予残酷的现象以轻松的气氛,在精妙的讽刺中蕴含对社会、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思考。他描述的这个小镇对我们其实并不陌生,在今天的社会中便可见端倪。在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代,擅长“自黑”的人是讨喜的,开不起玩笑的人却被视为心胸狭隘。此外,更有大批人乐此不彼地把别人的难堪当作自己的谈资。人们的交际圈意外地扩大,随之而来的是人情的淡漠。面对旁人的遭遇,自家各扫门前雪已是常态,借此娱乐稍解无聊者亦不在少数。人情的淡漠推波助澜了娱乐力量的空前强大,以致其足以消解任何的严肃。但我总觉得,有一些东西是不应该被消解的。这个世界不该只有轻松的大笑,必须要存在一些让人敬畏的禁区,一些需要人正视和尊重的东西。
不然娱乐到了极致,轻到了极点,人也就飘飘然消失了。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