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夏:怀古初地|袁夏:怀古初地 我拍百年大修前的祖庙

怀古,是件极情调的事。

曾几何时,小资的人们,跑到滇西北丽江,在纳西人家的四合院里品着粗茶淡饭、品着纳西古乐才是情调之事,又或者要到大上海酒吧里,翻弄几本人文画册寻寻觅觅印象小资。

其实,就在佛山,就在闹市,在熟悉的地方就有"风景"。现代城市的模式已经肆无忌惮地渗透到能渗透的任何角落,而这里除外。佛山祖庙,坐隐闹市,亭廊嵯峨,碧树成荫,几百年粤韵经年缭绕 ,后工业时代难以想见的宁谧,悠远,从埋藏进了大段光阴的厚重老殿里溢出,从透着素雅明快的雕梁画栋里溢出,从每一道雕纹、每一束老藤里溢出。



偏于南方一隅,陶塑文化在瓦脊上定格,粤剧文化在万福台上唱响,文明,藉此延续、堆积与绽放。 2004年,受命佛山化局系统拍摄百年大修前的祖庙,从春天到夏天,记录了祖庙上上下下每个角落。



世界一直在"变",而且变得越来越快,而它一直没有改变,一直固守着自己的这片家园。

明清时代,"万籁此皆寂,唯闻钟磬声"的祖庙对面还是芳草凄凄的郊外,一条泥路,是石湾附近各乡牧童每日牵牛食草来往必经之"牛"路。

那时,林木参天,草莱蔽野,男子耕农种禾,女子桑蚕织蜇 。今天牛路早已不再,成了马路,跑汽车塞汽车的马路,路上牧童的影子也永远不再。而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祖庙一带几乎演变成佛山的中心街市,红墙外人声鼎沸。

21世纪开始,这个城市的人们纷纷寻找理由继续向城南迁移,往那些高耸着的千篇一律的建筑堆儿里扎!而这里,依然如故。



太阳带着仲夏的味道堆满墙角,我迷失在砖石间虬出老藤的小径上,满园的绿意滋润着我干涩的眼睛和情绪,如沙漏般的思绪凝固着,空白着,无所思也无所想。

从繁杂中抽身,摆脱心为形役,注目简单的事物,发现一个圆融、安谧,自足,灵妙的世界,给人深深的滋养。踯躅于磨练过多少人脚步的青石板路,萌生一种感激,它让人一下子把时间走通了,把很多东西想透了,看轻了。让浮嚣宁静,也让噪急清冽。



一个悠久的文明之所总是有太多的细微末节值得摩挲,整体的气韵要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来承转。那些从时间长廊里远远走到今天的东西,从外面看总是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

始建于北宋元丰年(1078-1085)、元末兵燹被毁、明初洪武五年(1372年)重建的佛山祖庙,历代不断集资扩建,到清初成为体系完整结构严谨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庙宇建筑。

虽然大庙已够老迈,虽然雕梁画柱也古旧斑驳了,但其内核一定存在着无比智慧的秩序。要不何以凝集人群几百年?



大庙里的北帝,古老而安详,几百年前的笑容依然如故,雍容大度如故,俯瞰众生如故。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全然不顾,永远抬头放眼,目光穿越时空,锐利而平和,注视着悠远和未知的远方,注视着我们和我们的子子孙孙。

那是种足以约束"人性恶"的强大目光,时时盯住人和游动的灵魂,给律不住自己的人以永恒的警示。万人翘首的他,召集人群,俯视人群,号令人群,一直到如今,一直到永远。作为众多佛山人世世代代心中认定的福祉,香火,在他的脚下经年缭绕。



色彩斑斓大气磅礴的琉璃双龙壁、雄健威武栩栩如生的6列屋脊陶塑、远远就能看见的屋脊上的小跑以及历经沧桑字迹依然清晰可见的碑刻都让人驻足不前,一阶一柱无不弥漫着久远的叹息。

高大的三门,敞然洞开,前殿正殿似房似廊,香亭古树弥天,脚下青石磨得发亮,好些金漆神像的手已被人们摩挲得露出了木质骨骼,幽幽地反射着高檐下精致的宫灯。两边的飞檐离得很近露出窄窄一方幽蓝天空,加上那天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酷似远年的铜版画,宣叙着难以言说的幽渺与沉静。



向晚的溟蒙里,他们在靛青上停顿下来,145个形态精致、阵容鼎盛的陶塑人物停顿在三门上组成那30米长1.8米高巍峨壮观的陶塑瓦脊,横空出世的样子。好几百年过去了,斗转星移,风吹不到,雨冲不跑,雷霆闪电亦无恙。

他们高高地立在屋顶上经年不断地向不同时代迎面走来的人们讲述着一样的《甘露寺》、一样的《姜子牙封神》、一样的《舌战群儒》。背面的149个人物也在天地间无声地叙述着《郭子仪祝寿》的故事好几百年了。他们个个古拙淳朴,宁谧肃穆,在不温不火中呈示着人生与时代的一个个场景,历经时间的洗礼他们已经成为一种符号,成为一种研究对象。



透过这几百号瓦脊人,我总是在他们的身影背后看见了另外一群人,那就是把他们搬上瓦脊的工匠们,他们一辈子都呆在他们的陶艺人物和他们的工具之间,一辈子都在幽暗的作坊里度过。



他们的一辈子,父亲的一辈子,祖父的一辈子,曾祖的一辈子都在作坊里度过。这就是石湾公仔的故事。他们将静态的人雕塑成动态的可延续可想象的故事,展现他们波澜壮阔的生命运动本质。



他们将一块瓦片的空间发挥到极至,瓦片上不仅有形形色色的人,还有他们家的牲口,还有他们的房子,房子的楼上还住着人以及左邻右舍的关联,就这样将动人的故事和动人的人永恒地凝固下来。



而每一个形象的构图和色彩,前后左右处理得那么和谐,和谐得使时间和空间安详对视,在无声间对峙出让人不敢小觎的传代强势。

他们见于空间是一种气势,见于时间是韵味无穷。他们斑驳而低调地透露着自己吓人的辈分,但足以傲视周围其他建筑和任何现代的装饰,甚至今天甚至未来的摩天大厦。

到祖庙,可静坐可漫步的地方不少,但千万别漏了万福台。

在台前的绿荫下雅坐半天,聆听这建于清顺治十五年(1658)的华南古戏台经年流淌的悠扬粤韵,实在是雅致得很。

平日里的万福台恬淡安详,台前案几供游人品茗闲谈,要是除了香茶外,再多几本可以随意翻弄的旅行人文画册就更好了。落坐于葱茏老树下,一碗盖碗茶,细品 "含风鸭绿粼粼起,弄日鹅黄袅袅垂"的祖庙风情,其闲适、写意是咖啡馆所无法比拟的了。



如今,戏台,独处空落时居多。遥想久远的明清庙会之时,为酬神演戏而建的万福台前可是人头攒动,商贾云集,锣鼓叮咚,弦歌绕梁。

如今只留下一个古朴素雅,稳重气派却空空荡荡的戏台。屋檐的灰塑,阁板的木雕,美得清幽,美得朗静,美得精巧,也美得寂寞。



从顺治十五年到今天,它见证着作为粤剧发源地的佛山的风雨历程,凝聚着浓浓的岭南戏曲氛围。那些用陶、砖、木、石、灰雕固化在祖庙内外的戏曲人物故事、角色、服饰、招式、造型,实在值得一品再品。

侧目望去,东西两侧形似包厢的两层回廊,当年可是地方士绅及眷属才能享用的地儿。每个周末,这里仍闻锣声戏影。粤剧票友自娱乐的同时也娱乐着台下那些佝偻着身子的公公婆婆们......

因了国内保存完好的几个古戏台之一的万福台;因了建于明代的广东现存最雄伟壮观的木石结构的灵应牌坊;因了正殿内重达5000斤的北帝铜像与神态各异的诸神像;因了几百年前留下来的刀法利落栩栩如生的木雕砖雕灰塑;因了出粗犷豪放夸张简练的瓦脊陶塑等等彰显佛山数百年前铸造、制陶手工业的高超技术与辉煌史实,景仰东方文化的外国朋友把祖庙称为"东方艺宫",其精巧瑰丽让人窥见了那个走远了的繁华古镇的悠长背影。尽管如此,祖庙的名声走的似乎既不够远也不够广,甚至还没有被几双象样的巨手梳理过,它依然还在期待与更大范围的文化进行融洽对话与深层交流......



新时器晚期的红陶杯、西汉的弦纹铜墙铜钵、东汉的陶制鸡鸭鹅、明代的仿古陶鼎、清代的丝织品历数家珍地向今天的人们叙述着佛山古镇从珠三角腹地一个河中沙洲,经过历代先民默默耕耘终于开拓成为工商业市镇,甚至明清时期跃为中国四大名镇之冠和仅次于京师的天下四大聚之一的兴盛之史。

古树葱笼的庭院里,一批明清时代的生活器具无声地讲述着那个时代古镇人的生活情景:榨取花生油 的"木榨"、脱壳粉碎谷物的"石碾"吱吱低回着旧时故事,木制提花织机前明代妇人的身影,木构"马拉轿车"、河网地带作为短途载客工具的"大艇"......不解地张望着今天喧嚣着飞驰而过的汽车,和汽车屁股冒出来的废气 。

【袁夏:怀古初地|袁夏:怀古初地 我拍百年大修前的祖庙】遥想未来的人们,通过什么载体来关照我们的今天。一定不是这些依然带着几百年前人们手心余温的手工艺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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