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花醉三千客
*武侠
这一带城镇的街市太热闹,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卖馄饨桃花儿面的担子一侧身就能蹭上满是红果绿叶鲜梅子的竹篮,说摩肩接踵半分不夸张,从街边儿一溜摊子挨个逛过去,胭脂水粉酒糟卤味能把人从头腌到脚。
凌青斜背着把刀,步履匆匆,鱼儿一样地穿来穿去,在人群里也挤不出个生天来,愁得眉毛都有点往一起团的意思。他年纪轻,个高而劲瘦,本是一张极清俊的脸,左眼上却有两道长疤,显得便有些骇人,神色一阴沉下来,周遭的人不自觉地便往远处退避了不少。
一个白衣人便在此时跟他擦肩而过,白衣人头上的帷帽教他的刀柄一挑,好巧不巧跟那上头的穗子缠到了一起,那人稍退半步,纱网跟刀穗儿却难舍难分。凌青心说这都什么破事儿,道了声“得罪”,皱着眉抬手就去解,那人却怕生似地,猛地往旁一闪,惟帽上白色的纱网还抓在凌青手上,教他那么一别,几乎整个给扯了下来。
凌青:“这……”
他有些尴尬地撒了手,那白衣人倒是不恼,凌青一抬眼,正瞧见他半隐在帽檐阴影里的面目。剑眉斜挑,底下幽深深一双眼,猛一看几乎有些雌雄莫辨的味道,他冲凌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嘴角,竖起一指搭在唇上,无声道:“嘘。”
凌青一怔,白衣人理好帷帽转身便走,全然没在意这段插曲,只眨眼的功夫,便淹没在人群中,寻不得踪迹了。
“这人有点意思。”凌青心想。他把刀背得竖直了些,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柳钺绕了三条小巷,翻过一堵墙,从一扇走得熟门熟路的偏门滑进了店。关徵正抱着琴往楼梯上走,余光瞟见一抹白影飘进来,姑娘脸上露出了三分笑意。
“这回收了把好剑。”柳钺摘了帷帽,站在楼梯底下仰着头跟她说话,“你看使着趁不趁手,好使就留着,不好使就搁楼上去。”
关徵把琴递给身边的丫头让她先拿走,扶着栏杆俯下身接住了柳钺扔上来的剑,握在手里试着舞了两把,撇嘴道:“有点沉了。”
“沉就卖了吧。”柳钺把宽宽大大的广袖袍脱了撂在一边,拉拉领子拿帷帽扇风。他难得回来一次,关徵心里高兴,提起裙摆快步下楼,正要问柳钺这回去了何处,店门口却传来一声脆亮亮的“关姑娘!”
柳钺一闪身,把自己隐进楼梯后的死角,往门口一瞥,奇道:“是这小子?”
凌青人随声至,迈过门框走了进来,远远冲关徵拱手:“又来叨扰了,关姑娘,上次请你寻的那把扇子,可有下落了么?”
“还未,我知道大哥是下月的生辰,也找得着急呢,但这也是不可强求的事儿。”关徵施施然下了楼,把剑搁到账桌后面,亲自给他端了壶茶来,凌青拣了张桌子翘腿坐下,轻敲着茶杯叹道:“若是你这家集尽天下第一等乐器刀兵的「剑胆琴心」都寻不着,我也没什么盼头了。只是那扇子实在精妙,扇面是什么顶级书画我不甚懂,最绝的是十二片精钢刀片藏在扇骨中,开合皆可发射,我就想着把这扇子找来给我大哥防身用,那东西不似刀剑吓人,风雅又好使,他准定欢喜的。”
关徵给他斟茶,一个凤凰三点头行云流水,声音也婉转若莺呖:“凌少侠这份儿心意,大哥准是领会到的。我听过一点消息,那扇子转手过几次,现在要求购,只怕更不便宜呢。”
凌青道句谢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对关徵神秘道:“你若说起银子,我昨儿个入城,见到有张悬赏的告示,说是追捕个什么前朝余孽,赏金可是不少。”
关徵闻言讶然,但也只是略微张大了些眼睛,她在凌青对面坐下,好奇道:“什么前朝余孽?是要死还是要活?”
凌青道:“要活。悬赏上说那人是前朝柳氏皇族哪一支的后人,有什么谋反之志,大逆不道,讲得还挺唬人。我记得人是单名,从金的钺,告示上说他擅易容伪装,一张画像,看着也没什么特色,难认得很。”
关徵琢磨:“擅易容伪装?那或者脸上有疤,或者有痣,或者哪里长得特别,容易给人认出来。不然就他们那些画师的技术,画像没一个能有点参考的,根本不足为虑。”
凌青:“这倒有点意思,我刚刚来的时候还在街上碰见个人……”
他突然止住了话音,注视着一个抱着把阮咸走上二楼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慢慢站了起来。
那人身上已不是广袖白袍,而是一袭鸦青短打,长发也不再披散,用一根发带高高束在了头顶,但凌青目光一扫,定在了那双连靴帮溅上的泥点都一模一样的短靴上。
凌青把刀握在手里,两三步跃上楼梯,抬手挡住了他,那人不明就里,凌青上下扫他一眼,长刀顿时出鞘。
“擅易容伪装”原来是这么个擅法——这人乍一看同方才的白衣人并不相像,眼睛更大,嘴唇更薄,气质也凌厉些。但凌青看人善看骨相,眉骨,鼻梁,下颔,轮廓一对,便可定论。
“你是柳钺。”凌青沉声道。
【满堂花醉三千客】柳钺听完未置可否,按着他的手背一使力,把刀压回鞘中,而后轻飘飘回答:“少侠认错人了,让开。”
凌青索性把刀身往他跟前一横,没有半分退开的意思,柳钺皱起眉,一脸懒得同你计较,一抽身从楼梯外沿翻了上去,凌青回手便追,关徵跟上二楼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满室名琴宝剑当中过了好几招。
“带几个人去林琴师那边守着,别惊动他们。”关徵回身吩咐。她瞧了一眼战局,在临窗的花架上随手焚起了一炷香。
“剑胆琴心”恰如其名,店里一半儿乐器一半儿兵器,中以屏风和博古架隔开,一楼的东西还寻常些,二楼便全是最珍奇的宝物,堂室最中心摆着一把筝,取“筝横为乐,立地成兵”之意,周围以木架摆成不同的花样,架上或横琴,或挂剑,或置琵琶,或陈暗器。摆放设计得颇有心思,至柔至刚的东西搁在一块儿,完全不显违和,反而有种杀气腾腾的美感。
这地方是柳钺自家的,自然百般小心不把东西碰坏半分,凌青看得懂满室布局的精巧,又顾念着托关徵办的事,也留着一万分的意,两个人打得几乎悄无声息,连廊下睡着的鹦鹉都没惊动。
关徵在窗边坐下,欣赏得津津有味。
寻常武夫打架,又是大喊大叫又是把周围东西砸个稀烂,动静大得惊天动地,功力高些的便会雅上许多,水平越高,反而越安静。高人们讲究的“收放自如”大抵如此,出招非山崩地裂一泻千里,而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招点在何处伤人几分如何收手,严丝合缝寸步不移。柳钺与凌青年纪都不大,一来一去间把彼此佩服了个五体投地,下手也更准更狠,誓要分出个高下不可。
而此时忽响起乐声。
隔间有乐坊正演习一本新谱。先是古琴声起,轻轻慢慢拨弄,如涓涓溪水自雪山山顶流泻,掬了一捧山巅冰封许久的细碴。
柳钺将怀中的阮安放在一座木架上,向后一塌腰,刀尖正从他眼前挥过,削断了一缕飞起的发丝,凌青一刀未中,手腕一翻又向下狠狠劈去,柳钺翻身闪避,滑到了凌青背后,凌青看也不看,抬腿便踹,柳钺就地纵身一窜,乌云似地从他身侧飘了出去。
古琴后接竹笛,悠扬清脆如冰乍破,间有低沉箫声,森森然。
柳钺翻出去,落到一架扬琴后头,抬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拔出了一把匕首。柳钺先前飘忽不定左闪右躲,并无近身交战之意,凌青见他拔出匕首,心道正好,刀尖直直送了出去,直欲同他短兵相接,柳钺却从袖中抽出了一条长绫,在匕首柄上缠了几圈,边疾速后退边将匕首横空掷了过来。凌青抽出扬琴的琴竹反手一甩,木质的琴竹嗖地飞出去,竟把长绫在半空生生刺穿了,匕首连带着也转了方向,柳钺忙收回长绫,把琴竹和匕首一同卷进手中,凌青的刀尖此时直到喉头。
二胡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琵琶嘈嘈切切,声音颗粒分明。
柳钺退无可退,从身旁窗户的珠帘上扯下一把扬手一撒,琉璃串珠直逼凌青面门,两人同时向两旁闪躲,柳钺抬脚把地上的一个铜盆踹了过去,串珠叮叮当当落入盆底,同那厢珠落玉盘的琵琶声辉映成了一个韵律。
琴瑟笙箫八音齐奏,节拍时快时慢,凌青步步紧逼刀锋狠辣,柳钺迅捷飘忽游刃有余,眼看香已经烧到尽头,两个人既分不出胜负,也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关徵看准一个时机,抄起青瓷的香炉便掷了出去,那边缠斗的两人一惊,迅速分开,香炉眼看就要落地,凌青忙一勾脚尖把它踢了起来,柳钺伸手去接,稳稳将香炉放回案上,最后那点香灰不偏不移地落进了香炉正中。
乐音戛然而止。
关徵眼神一凝,把身边的几扇窗户齐齐打开,柳钺脚尖一点,立即从窗口跳了出去,凌青立刻追上,反手丢给了关徵一把碎银。
两个人转眼便消失了,关徵收起凌青没忘付的茶钱,玩味地笑了起来。
“公子拿回来那把剑呢?”她问。
丫头回道:“已经拿上来了。”
“凌少侠向来使刀,我却觉得他那一路子功夫,用用剑也不错。”关徵将那把剑托在手里端详一番,笑道,“这可巧了,你知道公子寻回来这把剑叫什么?”
剑身形制古雅,刃上寒光流转。
“清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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