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梨花
竹桃苑习作/段落5:我做了一个奇妙的梦,梦里出现的地方,我好像在那呆了很久,又好像我从未去过。那里花香四溢,溪水潺潺,鸟儿的鸣叫清脆悠扬,我坐在一个秋千上,荡来荡去......
醒来的时候,有微光透进卧房,摸手机的时候,才知道枕巾湿了一块,掀开被子,我迅速地穿好衣服,利落地打开面包机,把枕巾放进洗衣机清洗,咬上一片面包,就锁门去了店里。
三年前,我离开了那座温暖的南方小城,来到这座北方小镇,开了一家民族服饰的设计坊,来来往往的游客多数也愿驻留片刻,挑上一件自己喜欢的打包带走,也有时间充裕的,愿意让我为她量身段,设计一套,再给她邮寄过去。日子就像门前那条无忧河,慢慢地淌过,静默而无言。
头顶这片倒过来的海洋,蓝的澄澈透亮,每到这时我就喜欢搬张竹椅,坐在门前,在我的画板上划下一个在荡秋千的女孩,女孩扎着马尾,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莲对襟襦裙,笑容灿烂宛若初阳,身后有个中年男子不停地为她推着秋千,女孩攥紧千绳,笑着大喊,“爸爸,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男子挽着袖子,大力往上推,“汝汝,抓紧啦,爸爸再推高一点。”
微风拂过,阳光普照,对面的无忧河里碎金闪烁,有渔夫撒网捕鱼,孩子们在河边追着鸽子跑,渐渐地跑远了,空中还回荡着她们的笑声,每每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会放松下来,我停下画笔,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抚摸脸颊的温暖,缱绻而温柔的,像幼时无忧无虑地躺在母亲怀里的感觉。
阳光很暖,渐渐地眼皮打颤,身子很沉,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出现的地方,让我无比眷念,我绕着湖水走了好多圈,舍不得离开,那一湖碧绿,像挂在我胸前的那块翠玉,凉透生岚。我好像在那呆了很久,又好像我从未去过。那里花香四溢,溪水潺潺,鸟儿的鸣叫清脆悠扬,像极了儿时常去的云霞山。
我坐在一个秋千上,荡来荡去。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只是突然就下起了暴雨,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人们忙收拾东西跑到长廊避雨,只有我一个人坐在秋千上不肯下来,任凭母亲怎么拽,我都不肯松开千绳。冰冷的雨水里母亲和我淋得通透,狼狈不堪,我看着对面长廊里的父亲,他手里牵着另一个女孩,慈爱地摸着她的额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棒棒糖,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子给他擦着脸上的水,那个红唇女子嘴角上扬,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而我和母亲僵持着立在暴雨中,像无力还击的loser。那一刻,我的指甲扎进肉里,我跳下秋千,拼命地撕开那道雨幕,冲向他们,那幕其乐融融的画面,让我想摧毁……
“老板,买衣服。”一句话,将我从梦中拉回,我揉了揉肿胀的双眼,顺便拂去眼角的泪水,笑容重新浮上脸颊。
“你好,进来,看看需要什么。”来的女子带了个草帽,挎着信封包,一身的亚麻布料,清爽而舒适。看着她胸前的玉佩,我有一瞬间的愣神,我不自觉地抚摸上胸前,发现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垂下眼眸,想起那块玉已经在他们离婚的那天被我摔碎在民政局门口,那是高考前的一个星期,民政局前挽着手离开的人们,都侧头看着一个女孩,声嘶力竭地指着面前的一对男女不停地咒骂。
高考完的那天下午,母亲拿着我喜欢的烤玉米来接我,我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甩手扔进了垃圾桶里,“都怪你无能,留不住男人。”我没有回头看她的神色,后来听人说,母亲那天,蹲在学校门口捂着脸嚎啕大哭。那年夏天我没回家,去了广州姑妈家,成绩出来后,我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填了江浙一所设计学院,四年里没回过一次家,过年的时候她会打电话过来,我从未接过。我从来不问她要钱,只是她总会按时把钱打到我的卡上,我们的母女情好像就只剩下这冷漠的金钱关系来维持,脆弱地像根蛛丝,而她执着地不肯放弃,用这唯一的方式拼命地维持。
毕业后,我拿着设计比赛的奖金和自己的存款北上来到一家小城开了一家设计坊,兼职给一些设计公司画样稿,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以至于忘了前人前事,以为世间只剩下自己。只是天气好的时候,我坐在店门前,还是习惯重复画着梦境里的风景,并且只画美好的前半部分。这几年,这个梦境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其实我自己清楚,我从来没忘记任何事,忘记任何人的欺骗。
“就这件吧,帮我包好吧。对了,我看到门板上写着说可以帮忙邮寄是吗?”
“是的。把地址写好就行。”
“那麻烦你帮我寄到这里吧,我给你写一下地址。谢谢你了。衣服设计的很好看,我就想着给母亲买一件。”
【一幅油画】“是吗……挺好的。”
“是啊,我也觉得挺好,这些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我想着带她出来走走,她总说人老了,没趣,怕我嫌她,就不跟我出来,我就想着给她带件衣服回去。”
“嗯,这是找零,你收好。”
“谢谢,对了,你的油画很好看,好温暖。不过,我父亲从来没有给我推过秋千,我是母亲陪着我长大的。”
我停顿了一会,舒了一口气,笑着说“慢走,衣服会按时寄到的,你母亲有你很幸福。”
回到门前,我摸着未干的油画,突然泪流,那个女子的话宛若利刃,割开了我心底那道厚厚的茧。我记得,在那段他早出晚归,不守信用的日子里,都是母亲带着我去郊区玩,在那些争吵摔碗砸锅的日子里,是母亲把我推到门外,不让我看到他面目狰狞叫喊发怒的模样。其实,我也是母亲陪着长大的……
其实我只是一个自私的怯懦者,固守着那些儿时的美好记忆,不愿意承认自己终于还是被抛弃了。小时候,他是我心底的天神,大山一般伟岸的存在,我一直自责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会让他抛家弃女出去找别的女人。我恨自己,恨母亲,恨那个夺走父亲的女人,家庭的裂痕一天天扩大,我的怒气怨恨无法发泄,终于还是全部转移到了爱我的母亲身上,转移到了这个一直呵护我的女人身上,她的退让,让我找到一个发泄地借口,于是我理所应当地把所有的错误怨恨都施加在她身上,我从未想过她也会承受不住。
我揭去画纸,重新放上一张白纸,对面的无忧河上碎金闪烁,白色鸟在芦苇荡间低飞掠过,翱翔至天际,我忘着那些白色的光点,重新开始作画,画里有一个妇人正在草地上铺着野餐桌布,一个女孩在旁边扑蝴蝶。阳光很暖,一如当初。
我细数时间,七年已过,中秋将至,我关了店门,带上缝制好的秋衣,坐上了回那座南方小城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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