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传统的送行
2014年7月,奶奶已经唠叨了很多次自己身体不舒服,她是一个老病号,各种慢性病多年缠身,所以妈妈只是一直从医院开药,叮嘱她按照医生的处方意见吃。直到最后,奶奶说,不行了,我都快呼吸不了了。然后去医院,才发现是胸腔积液。抽出来的积液暗黑暗黑的,结果....是最坏的结果。
我在周末赶回来看她,陪着她吃着她从来都不舍的在外面买的早餐。当时最大的心愿是坚持到9月份办完我的婚礼。经过全家的商量,我们决定买化疗药,回来保守治疗。其实,我们都知道对于没有医疗保险,普通的职工家庭来说,治疗癌症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化疗药在初期起了作用,奶奶精神好起来了,我也顺利办完了婚礼,不久就当了准妈妈。
在化疗药服用一年左右,药效开始逐渐减弱,奶奶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有一天在家里下肢没站稳,直接磕向地板,眼睛和脚趾都磕肿了,慢慢拄着拐杖出去晒晒太阳的日子也减少了。期间我的宝宝也出生了,奶奶天天惦念着宝宝,我们也准备在她精神状态还不错的时候带回家。结果,国庆节的某个晚上,在厕所摔了下来,就一直卧床不起。
慢慢,癌细胞开始扩散,各种并发症出现。止痛药也开始从每天1/3片加量到一半,直到最后的一个月每天需要服用4片才勉强能止痛。我带宝宝回来的第一天,还没到房门口她就迫不及待的想起来,可惜那时候的她已经不方便了。爸爸扶着她坐在椅子,我只好假装扭过头,才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春节全家人热闹的聚在一起,虽然奶奶身体没好转,但是也一直坚持着。直到4月初,情况越来越差,每天除了按时吃大把大把的药,只能吃一些稀饭,汤。她也一直唠叨怎么身体越来越差,怎么不去医院看一下什么情况。全家人都支支吾吾,只能尽量说一些让她宽心的话,爸爸一直很内疚,没有带她去医院住院,我也一直说到了五一我就带宝宝回来看她。
聊电话就成了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即使每天说的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寒暄几句,她也能聊半个小时。我们家一直都坚守传统的习俗,离去以后一定要入土为安,办一场很正式的葬礼。所以家人想办法在老家的医院找了一个病房,把奶奶带回去修养,也方便家里其他人一起照顾。回家住院几天,奶奶身体都还行,家里的亲戚们都过来看她,奶奶也很开心,一个人失去自由以后,热闹成为非常珍贵的事情。
4月18日,早上我打了一通电话回去,电话那头很喘气的说了几句,然后就没怎么回应我了。我问了爷爷,爷爷说这两天她一直都是很累的状态。下午6点,我再打电话回去,是姑姑接的电话,奶奶在吃晚饭。简单的聊了几句,我就挂掉了电话。
晚上9点多,电话响起来。姑姑哽咽的哭着,说奶奶不行了,已经运送回祖屋了。我楞了一下,紧张的问了一些情况,这个时候家里突然飞进来一只草蜢,停在我身后。老陈说,赶快收拾东西我们回家吧。晚上10点,收拾好东西之后我们开车赶回家,路上和爸爸通了两通电话,爸爸交代如果赶不回来见最后一面,我就要在外面住,等到发丧我才能回家。
凌晨3点,村里乌黑一片,静静地。远远地看到家里的灯亮着。爸爸已经拿着手电筒站在门口等我们,我下车后沉默地跨过门槛,妈妈在打理着事情,说了句你回来了。跨过大厅的门槛,我的眼泪就忍不住了。奶奶已经穿好了红色的寿衣,安置在厅的左侧,像睡着了一样发出低沉的而粗糙的呼吸声,整个人因为之前的水肿脸比之前丰满了很多,只是,再也不能应答任何人。我蹲在她旁边,掀开被子摸着她的手,手上也残留着低微的温度。我一时哽咽,静静地看着她。爷爷走过来,大声地说:大家都回来看你了。你知道吗?奶奶的眼角就流下了眼泪,然后还是喘着粗气呼吸着。
我默默地在旁边一直握着她的手,摸了摸奶奶的脸。天色渐渐露出微白,爸爸让我去车休息一会,估计今晚奶奶是不会走的。凌晨五点,屋前的大树唰唰的响,我咪了咪眼睛慢慢就迷糊的睡着了。早上8点,奶奶还是和昨晚一样,但是呼吸更急促了。在外的姑姑也赶回来看她,几个儿女都围着她,做最后的道别。大家都忍不住的掉下了眼泪,奶奶也哭了。
妈妈不定时检查她的体温和瞳孔,下午一点,大家相继离开,爷爷和爸爸妈妈弟弟就继续守着,直到送走奶奶。2点多办好入住手续,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群里的信息,3点钟奶奶终于走了。我问弟弟奶奶离开的时候是怎样的,弟弟说刚好他和妈妈出去办事情的时候,赶回来已经来不及送她最后一面了。离开的时候,全身动了一下,喊了几声,哭了,然后走了。
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坐起来为奶奶念佛。第二天下午,邻里的亲戚亲自上门报丧,我们换好衣服,家里的女辈和各自的丈夫集中在一起,购买了丧事需要用的各种物品,然后到达家门口。脱了鞋子,头顶着毛巾,作哭状慢慢地走进家门。
跨过家里的门槛,一张红布已经盖住了奶奶的身体,大家都悲痛地大哭,轮着上前看老人家。奶奶终于解脱了,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折磨,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句号。弟弟一直在角落烧着草纸,屋子里的白蜡烛的焰火一直在燃烧。姑姑们都在哭着和奶奶告别,往日的一幕幕都涌上心头。
根据村里的民俗,今晚大家都不能睡觉,一起为老人家守灵。次日,家族里的亲友都会上门哭丧,一拨又一拨,哭声从没停过。上午10点,抬运的木工把棺木搬到了家门口,巨大的棺木涂着朱红的颜色,棺木表面画上特定的图腾,这就是老人家以后安眠的住处了。做法事的师傅进门,做了一场我不太理解的法事,念佛,将近2点,师傅说时辰到了,几个人用红布和草绳捆好了身体,盖上寓意丝绸的各种布料,放上各种纸鞋子,帽子,衣服。几个人把老人家放进棺木,再掀开红布,让亲属再看最后一眼便盖上了棺木。
【记一次传统的送行】由家里的男辈端着灵碑,子女以及亲属依次排成直队列,头顶着白毛巾一起送奶奶到安葬的地方。浩浩荡荡的一队伍人,走过村里的角落,经过的家门口都要烧着一堆禾草,我猜一来是为先人送行,二来是为了避晦气。一行人来到了下葬的墓地,木工师傅校准以后慢慢把棺材放好,每人掊一抓泥土洒向棺木向老人告别,最后师傅把墓地填好,再作跪拜,从此以后,这就是老人的后花园了。刚好,这个时候天下起了雨,哗啦啦地.....
第二天的晚上,请了做法事的师傅。本来以为是上年纪的大叔,结果来了是大叔的儿子,据说还是大学生,毕业了回来继承父亲的家业,唢呐吹响,师傅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一晚上间断地吹着同一翻刺耳的音乐。到了后半夜,困了三天的我实在扛不住,到了楼上休息。睡眼朦胧中家人把谢谢拍醒,让我到楼下拜神。
到了楼下,全家人又在家门口的村间小路,放着一张纸板,听着师傅的指令进行跪拜。又是一轮仪式。凌晨5点,天际露出了鱼白的颜色,师傅捧着一个瓷碗,碗里装满了沙和埋着硬币,小桌子放着一个饭碗和筷子。师傅把瓷碗反盖在地上,让爸爸和姑姑们轮流到饭桌前喂饭,然后又做了“上刀山,踏火海”的仪式,寓意法事师傅替老人家跨过刀山火海,阻挡了上路的困难和阻碍,老人家可以顺利地上路了。最后,师傅敲碎反转的瓷碗,让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沙土里找硬币,代表着这是先人留下的财富,每个子孙都能得到庇护。然后全家人把这几天穿过的衣物打包好,换上一套新衣服,跟着师傅转到家附近的操场,围着早已经燃烧的火堆转上一圈,去除晦气。然后剩下的纸屋烧完,烟灰飘扬在操场的上空,所有的仪式终于结束了。
一家人吃过了早饭,我和丈夫收拾好行李,便要返程回家。一连4天的仪式,把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折腾的很疲惫。离开时我看到爸爸眼里似乎湿润了,后来到家后姑姑打电话来说,我们离开以后,爷爷哭了。
这篇文章写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坚持记录是因为,这些传统的仪式是我第一次经历,家里传统的习俗会随着老人家的离去而慢慢被人遗忘或者简化。先人离去,后人也要继续生活,似乎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但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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