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

龙凤
文章图片
昨天晚上,雯娟一整宿辗转反侧,睡不踏实。早上七点多钟的时候,她听见丈夫关门出去的声音,一骨碌坐了起来,看着身边一双儿女正睡得香甜,就自己蹑手蹑脚下了床。
她脚步轻轻的走到墙角的柜子前面,打开柜门,拿了一把钥匙,再用它打开了柜中唯一的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缎盒子。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让她原本突突跳动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雯娟知道里面的东西好好的还在,可是看着光滑的锦缎绣着金色的花纹,多漂亮的一个盒子啊,雯娟忍不住要把它打开。
盒子里边是一对龙凤手镯,在艳红的绸布上显着柔和的金光。这红与金似乎就像是有温度的一样,让雯娟觉得脸上一阵暖热,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佩戴这对手镯的那天。
那一天,雯娟以新娘子的身份,戴着这对龙凤镯子,接受所有亲友的祝福:什么佳偶天成啦,百年好合啦,琴瑟和鸣啦,鸳鸯比翼啦,白头偕老啦……那时雯娟在一片祝福声中绯红着脸,心里深信这些祝语就是自己和丈夫以后幸福日子的预言。她想,从此他们将要像镯子上的那对龙凤一样,和合美满,情比金坚。
转眼间几年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雯娟觉得自己从前的心愿未免有些幼稚天真。当然,平心而论,婚后这几年,丈夫对待自己也不能算差。他从没对她粗声大气过,也从不让她操持什么劳累的活。他在镇上的工场打工挣钱,她就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这是他们村子里一般人家最普遍的生活方式,雯娟对此并没什么不满,也未曾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前年,当雯娟第二胎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时,夫妻俩有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心满意足的幸福里。丈夫说,咱们终于把个“好”字写全了。雯娟则想的是那一对从婚礼之后就由她珍藏在柜子里的龙凤手镯,她在心里美滋滋的对自己说,我家又添凑一对龙凤了。
在这样平平淡淡的小日子里,唯一让雯娟心里惴惴不安的是丈夫好赌的性格。他打工赚来的钱本来就不多,一遇上手气不好的时候,家中难免佶据,甚至要靠东借西凑来偿还赌债。特别是这两年,丈夫在赌桌上总是赢少输多,因此她也常苦苦规劝,只是他终究本性难移。雯娟本不是强势的婆娘,也不太懂得怎样约束自己的丈夫。她只好自己勤俭持家,能省则省,但还是左支右绌。眼瞅着一双儿女渐渐长大,雯娟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去年她曾和丈夫大吵一架。那时,他准备卖掉刚刚去世的鳏居的老父原本所住的一间祖屋,用来还清之前欠下的一笔旧账。雯娟执意不肯,她说:“屋子虽说老旧,但总是祖上几代存留下来的东西,要是公公还在,一定骂你是个不孝子孙。”可是他说:“所以我不是等他过了世才卖的么。”雯娟拗不过他,一口闷气憋在心里至今未消。
昨天晚上,约莫快十二点的光景,丈夫回到家里的时候,雯娟和小孩早在床上睡觉了。只是雯娟没能真正睡得着,她在等着丈夫回来,心里老忧虑着他会不会今晚又赌输了钱。她听到丈夫进屋后在柜子前窸窸窣窣了好一会,后来当他在自己身边躺了下来的时候,雯娟本想问点什么,却又问不出口,就扭过头去不理睬他。他似乎知道雯娟其实并没睡着,就摇了摇她的肩膀,说:“雯娟,我和你说个事”。雯娟装出一副睡梦中人那种迷迷糊糊满不在乎的嗓音说:“哦”。然后她就感触到丈夫的脸往自己这边贴近了过来,听见他在自己耳朵边上低声说:“雯娟,我和你说个事,咱家那对镯子……”天啊,他终于要打那对镯子的主意了!一阵寒意猛地从耳朵那里迅速蔓延开来,流遍周身,流进心里,雯娟霎时间觉得整个人冰凉凉的。她哗啦一声抓起被子,把自己的脸蒙在里面,任眼泪默默地浸湿了被单。
现在,当雯娟手里捧着这个打开了的锦缎盒子,看着里面在艳红的绸布上显着柔和的金光的龙凤镯时,雯娟一面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佩戴这对手镯的情景,一面扑簌扑簌地又掉下了眼泪。雯娟想,昨晚他问我,那是要征得我的同意,我当然绝不同意,可是镯子藏在这里他是知道的,钥匙他手上也有一把,尽管他昨晚没敢拿走,但这镯子如今是再不能放在这里了。然而又该藏哪里去好呢,又或者,雯娟想,我就带了这镯子和小孩,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再说——就像去年吵架时那样——等他自觉理屈时再上岳母家接回老婆孩子。
雯娟这样想着,把盒子揣在了怀里,回过身来轻轻走到床边,两个孩子还在安然熟睡,女儿的小手压在了枕头底下,儿子的脚丫伸出了被子外面。雯娟小心翼翼的把女儿的手抽了出来,又帮儿子把被子重新盖好,自己坐在床沿,看着这一对心爱的儿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想,要是给自己家的床上也铺一袭绣着金线的锦缎被子,那她这双儿女肯定会比那对纯金的龙凤镯子更加光彩照人。这两个孩子是真真正正长得俊秀啊,村里的人凡是见到的都曾夸赞不已呢。当然,雯娟知道,作为孩子的娘,自己相貌平平,孩子长得好看,全是像了他们爸爸的模样。当年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她真是打心眼里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像是在电视里才会看到的一样。有时她看着女儿或儿子,看着他们笔挺的高鼻子,闪亮的大眼睛,会禁不住就想,将来他们长大了,或许就真成了电视里的人了。
【龙凤】雯娟又看了看她这对俊秀的儿女,再次想起了从前在心里美滋滋的对自己说过的话:我家又添一对龙凤了。忽而就觉得,这两个孩子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龙凤,镯子呢,当然她也珍爱,但一比起来终究是小而又小的事儿。她这两个孩子,长得和爸爸像,也跟爸爸亲。平日里丈夫在家时间不多,但是一起吃饭或看电视的时候,孩子们都争着要挤在爸爸身边。他也懂得疼爱孩子,有时手头宽裕了,也常带了自己和小孩去镇上吃各种可口的点心,或者买些新奇的玩具回家作礼物。哎,让这两个小家伙离开爸爸去外婆家里住些日子,他们该有多闹腾不情愿啊。雯娟又想,要是自己带了镯子和小孩回娘家去了,寻债的人若找上门来,没有了女人小孩在场,会不会就要对自己丈夫不客气了?
一想到这个,雯娟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下来,她甚至开始有点儿后悔,早上因为自己一肚子闷气,所以故意没有起来给丈夫做饭吃。他有没有去外面吃点什么再上工?还是就这样饿着肚子到镇里去了?然而转念又想,就活该他饿着,不饿着他,他永远都不知道清醒过来。让他饿一饿,甚至,就让他给讨债的人打一顿吧,这样或许从此他便改了心志,也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就这样,雯娟一整个上午恍恍惚惚,心里的想法翻来覆去,变了又变。一会儿想着要狠下心来去娘家,一会儿又默默把收好的衣物放回柜子里。期间她把装着龙凤镯子的锦盒从抽屉里拿出来足足有四五回,又一次次的藏了回去。直到快晌午的时候,女儿拉着她的衣袖说:妈妈,你怎么还不做饭,一会爸爸就快回家了。
当雯娟刚刚把饭菜做好的时候,丈夫就从工场上回来了。进门的时候,他看着雯娟,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两个小家伙齐声督促爸爸要先去洗手。雯娟看着他洗过了手在饭桌旁坐了下来,一张五官清秀的脸儿给中午的阳光晒得黑黝黝,只有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跟多年以前那样让雯娟心醉。
雯娟咬了咬嘴唇,说:“你真要拿,就拿去吧。”
丈夫愣了一愣:“什么?”
雯娟觉得自己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你昨晚不是问我要镯子么?”
丈夫一把握住了雯娟的手:“哦!昨晚,我本来是想跟你道歉。前段时间,因为急着要还人家钱,我偷偷的把那对镯子拿去作了抵押。但是我昨天把它赎回来了。镯子不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昨晚我把它放回柜里时,我就想,我该跟你坦白了……”
雯娟的脑子里轰隆隆的有点纷乱,当她把心绪整理清楚的时候,她问:“怎么又有了钱赎回来?”
“这几次,手气一直很顺”。雯娟注意到,在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似乎有一抹掩不住的得意,却又极力压住了怕被妻子看出来。
霎时间雯娟觉得有一阵寒意从手上迅速蔓延,流遍全身,流进她的心里。她把手从丈夫那里挣脱了出来,转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的一双儿女,冷冷地说:“吃饭。”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