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金陵》:1|《金陵金陵》:1 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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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相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唐·李煜《浪淘沙·往事只堪哀》
“秦淮,好久没听你唱曲儿了。”媚姨翘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一边修着她蔻色的指甲,一边晃动着荡在空中的脚。
“媚姨多亏着你还惦记我,前些日子把嗓子唱坏了,妈妈让我歇着别开嗓呢。”我摇着印了游园惊梦的团扇对她笑,也学着她的模样荡起了脚。
过了三伏天,傍晚还是有些闷热,快死光了的蝉扒在树上叫个不停,给它的夏天做了最后的告别,又像是激动的拉开秋的序曲。
尽管音儿不大了,可是听着还是让人心烦。不知道是不是这活做多了,心浮气躁。
哦,没说呢,如今已经是民国了,妇女们还是有了争权的意识,学生们也为护着自己的利益。可惜我习惯了这种任人摆布的日子。自己干活养活自己,还去照顾一家子简直是万万做不到。
就是命贱,该干这婊子勾当。
“嗳,秦淮,不是媚姨说你,你才20,怎么不跟着那些学生娃娃们反抗,自个儿赎了自己。”媚姨不修指甲了,从旁边的小凳上拿起铜镜照了照新烫的发型,又晃了晃耳朵上两只翠绿的坠子。
“媚姨你可别逗趣儿了,就我这样的,离了醉香居还能有谁要?况且我打小就懒,不愿伺候人。”
“秦淮!”河东狮吼啊,真是,这么个年岁的了嗓门还挺洪亮。
“林妈妈!我在南脚楼口外坐着呐!"为了防止林妈出来看见我这幅样子又教训我,我急急站起身,整了整被挤出褶皱的旗袍。这可是南京省家公子哥送来的上好的水锦缎子,正有名的素娘给裁的,平日轻易不能穿出来的好衣裳。
“咳,你这死丫头!不好好在屋子里等着人叫,在门口放什么风?快随我进屋去,那不好惹的少爷又来了,指名要见你呢。”
“哟,妈妈您可别着急啊,上了大火,这醉香居叫谁来管?”媚姨又开始瞎白活了。
“哼,你就是个拖沓货。没事把秦淮叫出来做什么?一会再问你话。"
林妈不再跟媚姨拌嘴,拉着我的腕子就往楼里走。我心下难受,那金公子算不得什么坏人,就是娇生惯养脾气大了点,读的书却是多的,每次与他作曲,他都说些我听不懂的词来夸。
“金公子!金老板呀!你看看,这不是秦淮吗。”林妈甩着手绢扭动着走向金少爷,眼里嘴里"絮絮叨叨“不停。
那金少爷是个常来的主,自然懂她意思,起初还冲她笑。我来了之后便没有再正眼瞧她了。金少爷从袖口里拿出两张银票往林妈手里一拍,眼还是看着我。
我施施然走向他,他便揽了我的肩走上楼去。妈妈的话还在往上飘,“秦淮!好好照顾金公子啊!”
可是我实在是不想理会,楼里莺莺燕燕,女人的娇声,男人们的嬉笑怒骂之声,充斥着我的耳膜。粗俗的话一句一句往外蹦,让我对自己又一次厌恶了起来。我不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姐,但是街上卖的话本子也是看过几册,也羡慕那郎才女貌花前月下的爱情,让人肝肠寸断,让人魂牵梦绕。或许这就是我更想服侍金少爷的原由吧。
“淮儿。”金公子一手推开门,"在想什么?出神这么久,可是在怪我这些日子没来找你莫?“
“怎么会呢,金公子日理万机,自然忙不过来。不来找我我又怎么敢有怨言呢,只盼着今日能好好温存 一番。”我左手轻轻滑上他的肩膀,右手捏着团扇摇晃。
“淮儿,近日学了什么新曲子?弹给我听听。”他把我的手从肩上拿下来了握在手里,没回应我的话。
“好。”我冲他福了福身,走到格窗下,那里架着我的琵琶。
金公子在桌边坐了下来,翘着腿儿,伸手提着茶壶倒水。那姿势,富贵气势遮掩不住。
我定定神,慢慢拨动起弦。一曲《夕阳箫鼓》婉转而出。
“夕阳箫鼓、花蕊散回风、关山临却月、临水斜阳、枫荻秋声、巫峡千寻、箫声红树里、临江晚眺、渔舟唱晚、夕阳影里一归舟。”金公子轻哼出声,我知道,他在品这曲子。
“好曲儿!清脆如小溪叮当,浑厚如隔窗闷雷,舒缓如绵绵细雨,委婉如新房戏语。”金少爷朝我招招手,我走过去给他换上了一壶清酒,坐在他的旁边。
“淮儿没有这么多文采,只觉得好听,听了想家。”
其实我一直等着呢,我想等他娶我。他说,他从不包姑娘,我是头一个。他不像外人说的那样骄纵,在我心里,反倒像是桀骜不驯,是不听从命运的挣扎。
“你比任何人都懂曲儿,他们只会文邹邹的说些酸诗,你却懂它的意思,高山流水,你是知音。”他伸出手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望着他,跟了他这么久,他从没碰过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嫌我,我以为今天会不一样。
“我以后不来了,给你赎了身,你就走罢。”他突然又放下手,端起青瓷的被子,抿了一口。
“金公子....什么意思?”我感觉到了自己声音的颤抖,尽量克制着。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战乱,国内不和平。父亲要送我去伦敦,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他又转过来握住我的手,深深的看着我,“淮儿,我不能带你走,你明白么?你是个好姑娘,找个清白人家安安生生过后半辈子。”
他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像纨绔子弟,我知道,他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唇还是抖,平日的伶牙俐齿都不见了,躲起来了,“淮儿...还能去哪呢?金公子,我已经是这样的人了。风尘女子,哪有我的容身之所呢?”
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怎么了,雾蒙蒙的。
他的手冰凉凉的划过我的脸颊,抹走我的泪珠儿。
半晌,他没再说话,转身就走了。我应该去拦着他,哭着喊着求他别抛下我,别让我在这个草包地方,别让我在这个不干净的地方沉沦。是他把我拉起来,他不能这么残忍,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
可是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挪不开步子,我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可笑,我这样的人,怎么还奢求真感情呢?媚姨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起来,秦淮,好久没听你唱曲儿了。
我真的嗓子坏了唱不了了么?答案只有我自己清楚,好愚笨,第一次这么痛彻心扉的明白。
高跟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咚咚的传来,听这步调也知道来人有多着急。
“秦淮!你干什么呢?不是让你好生伺候,人怎么走了呢?”林妈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塞在衣襟里的银票因为着急而外漏着,我轻飘飘看过去。林妈突然反应过来,干咳了一声,把票子塞严实了,扭着腰向我走来。
“嗳,那金公子,咳,给你赎了身...”
“我不走。”我打断她,“妈妈,那钱就当我孝敬您了。”我板着脸看向窗外,下雨了。南京入夏的时候连雨绵绵,入秋的雨倒是头一遭。
林妈也不说话,我不知道她懂不懂,她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扭着腰踏着木地板走了。她总是恣意潇洒,做个老鸨好像是天大的差事,样样上心。
这雨真大啊...哗哗的打在窗外的梧桐上。那可怜的叶子在雨中摇摆,也是身不由己的主。
不知道金公子出门的时候带伞了么?啧,我倒是忘了,少爷哪有独自出门的?阿青必定是早早开着车恭候着了,这场雨淋湿的只有我自己。
日子还是照样过,醉香居在秦淮河边儿上,早就名声大噪。近日又被人传开了,都说花魁秦淮又开嗓了!比往日唱的还好听,金少爷走了,没人包着了。
也有说不公平的,秦淮姑娘陪他那么久,大难临头倒是甩甩屁股就走人。我都是一笑了之。
媚姨还是整日坐在那棵树下,不接客也不卖唱,林妈竟能放过她。
最近实在忙得很,最后一次去找媚姨聊天,我问她,天天在这坐着不烦么。她说,烦啊,在哪都是烦,日子过多了心就无波澜了。
她还说,秦淮,你当初是姨捡回来的。姨也算你半个娘,你别像姨一样,一辈子也没个念想。
我嗯嗯啊啊的回了她,转身去做活了。后来媚姨也不去坐着了,不知去了哪好久没再见过。我时常想媚姨是不是一直在等着跟我说那句话,只是那时候我太小,不懂她的深意。
【《金陵金陵》:1|《金陵金陵》:1 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日复一日跟着师傅们学琵琶,给达官显贵们唱曲儿,周围的姐妹们都不再提金公子。我以为,我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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