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医疗现状,还要从这场雨说起


这个星期天就是秋分,而在那之前,上海会一直阴雨绵绵。
夜幕降临,从中山公园来福士六楼的窗边往外望去,整个城市湿答答一片,连光线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街上的人们像是行走在油画之中。
这样的夜晚,绝对适合窝在咖啡厅,和朋友聊聊天,或者独自看看书、听听音乐、看看电影。
这种慢节奏的感觉是很微妙的,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像水珠慢慢划过一片倾斜的的芭蕉叶。
如果在这样的晚上出行,则有很不便之处。
例如,如果你选择步行,至少得自己备一把雨伞吧?
且不管这把伞的样式和配色,因为夜色掩盖,你的品味也是很难通过这把伞来展示的;而且,单单携带它就是个麻烦事。
与相约的人碰头之后,雨伞应该还是湿的,肯定不能马上放回包里面去,所以你便只能拿在手中。
如果见面的地方稍微高级些,可能会有人给你的雨伞套个塑料袋。
然后,伞的样式和配色再无相干了,你很有可能就是提着个塑料袋跟人见面了。
可能最后,雨伞和塑料袋都被你遗忘在了某个角落,而且直到事后才想起。
如果见面的地方离得有点远,你还要借助交通工具前往。
地铁肯定会成为第一个考虑的代步工具,当然,这跟它的造价是没有关系的。
地铁的优点有:便宜、时间好控制,而且受天气的影响小;但是缺点也是有的:往往不能直达目的地。
且不说你到站之后还要再走一段路,重复一次“雨伞的尴尬”,如果没有直达的线路,你还得换线,要知道,上海的个别站点,换线可是能夠减肥的。
再或者,相约的地点离地铁站还有一段路,至少得搭车才成。
雨天,车子不好招到啊!
而且,雨天开车,对驾驶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考验。
夜晚的能见度低,魔都的前半夜,出行的人却不少,有经验的司机都不敢开太快;如果再加上下雨,会进行一步拖慢行驶的速度。
最先烦躁的应该是出租车司机了吧。
往日里,他们的表现堪称“生猛”。因为常年在各个交通线之间穿行,故而对于某个时间点哪里好走、哪里不好走,他们是极有经验的,像是熟知某片海域的水手们。
他们的状态好的时候,半个小时,从虹桥到浦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然而现在,他们却烦躁了。
要知道,他们对时间是极其敏感的,从出租车公司取车之后,他们需要在限定的时间内把份子钱(给出租车公司)、汽油费赚回来,剩下来的才是自己的,不得不像少年一样呼啦啦飞驰。
而现在,少年时光早已远去,想要飞驰,也是不能,能不烦躁吗?
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那么烦躁的。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他们那样的开车技术的,新上路的菜鸟司机快要疯了。
对于新手司机,下雨天,踩油门的右脚会特别没有力气。他发现在高架上的时候,车窗两边不断有车子过去,那些车屁股后面的红灯,就像蒙娜丽莎的虎牙。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新手司机的考验才刚开始。
因为对车距的感觉不太好,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擦到友车、人、畜,所以不得不战战兢兢,而雨天车位特别紧张,留给他的空间不多,更是不得不步步为营,恨不得一厘米一厘米地倒进去。
老司机们看得特别上火,连拍喇叭,锻炼起潜伏在“蝴蝶袖”里的肱三头肌。
就算个别老司机心态比较好——“年轻人还刚起步,算了吧”,让喇叭优雅地保持沉默。
然而,这个优雅是有限度的,因为后面的喇叭一直在响,搞得好像是他的原因才堵在那里一样。
【中国的医疗现状,还要从这场雨说起】这不成,于是“大肚的司机”也要按两下才成,至少要向后面的友车们表明下处境和立场。
这一切,在新手司机听来,只是不同节奏的喇叭声而已,此起彼伏,像是龚琳娜的《忐忑》,还是单曲循环。
二 如果这时候我告诉你:比起晴朗的白天,雨天的夜晚出行,是更可能不顺心的。
你一定会赞同,然后再笑我无聊吧。
可是,我亲爱的朋友,世上有多少折磨人的事,要比这复杂呢?
比如说,你曾经很努力地争取,可能是一场篮球比赛的奖杯、一个出国深造的名额、一段感情。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别人捧走了奖杯,别人出国深造,然后,最终你还是走进了婚礼的殿堂,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和红包。
你会难过吗?
当然会。但是你要知道,不是每一份付出都会有收获的,只是,跟不努力比起来,更可能有收获罢了。
同样的道理,在晴朗的白天出行,虽然你还是可能会遇到糟心事,但是要比雨夜好很多。
笔者写过一段时间的肿瘤知识科普,经常会听到患者和家属咨询和质疑:
“吸烟会得肺癌吗?”
“如果吸烟会致癌,为什么有的人吸了一辈子烟,却没有得癌症?”
或者有人干脆直接开骂:
“得了癌症千万不要化疗,最后人财两空,医院都是谋财害命!”
……
如果是家里有人生病去世,所以心情非常糟糕,在网上发泄情绪,我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类似偏激和偏离事实的言论过多之后,相关网站又没有专业的审核流程,只会让真相离公众越来越远,更多患者走歪路、延误治疗。
其实。
这些问题的本质就跟晴天和雨夜的差别一样,虽然你都可能会出行不顺利,但是雨夜有更大的可能性罢了。
的确有人吸了一辈子烟没有得癌。
也的确有人接受化疗之后,病情没有改善,最后很快离开人世。
只是说,与不吸烟的人相比,吸烟者更可能得癌;与不治疗的人相比,治疗的人更可能活得久远些。
所以,人们对于不确定性的容忍度才是关键。而与这种容忍度直接相关的,是成本。
三 雨天出门再不顺心,无非丢了一把雨伞、被喇叭“夺命连环Call”,或是扣分,再倒楣,也只是让坐骑去4S店放个假期。大多数人睡一觉就也过去了,只有少数人会下车展示“刀法”。
反观医院里屡见不鲜的流血冲突,家属就无法这么释然了。
在我国内地,重大疾病的医疗费用,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几乎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
如前所述,世上的事情,不是你努力就一定有结果的。这一条也适用于医生和手术室。
如果一个医生,平均开刀100次 ,成功99次,算是个好医生吗?每1000次成功999次呢?或每10000次成功9999次呢?
然而,病患家庭对这些数据是麻木的。
在他们看来,手术结果就是两种,成功或失败,像天与地之差、黑白异色;看病的成本太高了,一旦患者出事,愤怒的家属是极有可能展示“刀法”的。
四 得不得病是个概率问题,治病结果好坏也跟概率有关。
去年,我床位上有位阑尾炎术后感染的患者。
有一天早上,我去给他换药,他一脸非常失落的表情,在我一顿安慰后,他忽然跟我说:“听说像我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我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偏偏就我遇上了,于是不得不想,我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应该的……”
这位患者是某个公司的管理人员,估计平时可能跟人打交道比较多。
我说:“像您这种情况的确是比较少见。但是。你想想,如果我们开了一千台、一万台手术,却从没有一个人出现感染,是不是也不正常?总归会有一两个人就感染了……”
说完这些,我发现这位患者的神色一下子有了转变,眼睛仿佛都有了光芒,他若有所悟 ,赞同我说的话,并开始与我闲聊,问我是哪里人。
五 一种药或治疗手段,极少有100%的结果保障,个人经验没有办法充分评估。
首先,一种药,张三和李四吃了可能有效,王五吃了可能没效。
其次,张三和李四虽然都有效,但是张三活了五年,李四活了十年。
再者,虽然李四比张三多活了五年,但是李四出现了明显的副作用——耳朵聋了,所以生活质量明显下降。
如果你只知道张三、李四或王五的经历,能夠对这种药进行客观评价吗?
不能夠。
所以在新的药物在市场上开卖之前,我们才要进行临床试验;简而言之,就是招募一大群人来试用,确定其疗效和副作用(通常要设计多种方案进行比较)。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排除个体因素的影响:
你李四比张三多活五年,谁知是不是因为体质,或是别的什么“灵丹妙药”;李四出现耳聋,谁知道是不是这些“灵丹妙药”吃出来的呢?或是因为吃了别的什么东西?
以抗肿瘤药物为例,FDA发布的说明书上会记录这些临床试验的数据和结果,包括:有多少人吃了药有效果(客观缓解率,ORR),吃了药的人活了多久(总体生存期,OS),吃药让肿瘤晚了多久才复发(疾病无进展生存期,PFS),有多少人出现了某种副作用、严重程度是怎样,等等。
这些临床试验,少则几百人,多则几千人,是药品研发过程中最耗钱的环节,是拉高药价的重要原因之一。(前段时间热播的《我不是药神》,讨论了相关话题。)
六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些临床试验的结果,就一定准吗?
这就跟晴天和雨夜出行的差别一样,天气的变化对人的心情、道路及停车位都有影响,所以雨夜出行更容易不顺心。
而除了这些,你的出行顺利与否,也跟其它各种因素相关。
如果你很有钱,有私人飞机的那种,我前面讨论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或者你很没有钱,坐一次地铁会影响第二天伙食,那么,你也就不必担心“雨伞的尴尬”了。
又或者,你的朋友直接来你家找你。
临床试验最大的痛点在于:它永远无法完全模拟现实世界。
临床试验在招募患者的时候,会设置一系列限制,包括性别、年龄、诊断、治疗经历、影像学报告(如CT、MRI报告)、血液化验结果等等,希望通过这个方式排除干扰因素,让数据更有说服力。
可是它不能完全排除干扰因素,至少是下列这些因素:
一、患者。申请参加临床试验的患者,已经不能完全代表最普遍的患者了,因为至少,他们的求生欲更强些,会对治疗结果产生积极影响。
二、护理。参加临床试验的患者,会进行更规律而有效的随访。普通的患者,如果医生跟他约好了6周回来,有可能患者2、3个月后才来,中间感冒、发烧了,可能也没有好好看,或是用了一些性质不明的药物,而参加临床试验的患者,则基本会很规律,有什么不舒服也会被积极正规地处理。
三、认知限制。人的认知是极难突破时代和环境的限制的,在哥伦布之前虽然也有人提出“地圆说”,但只有当老哥进行了环球之旅后,“地球是圆的”才慢慢广泛传播;在澳大利亚科学家Barry Marshall和Robin Warren发表研究结果之前,没有人知道幽门螺旋杆菌与胃溃疡之间存在联系;同样的,我们的很多药物,其具体机制也不是完全清楚的,特别是精神科的药物,因为在脑研究领域,人类就像一只蚂蚁徘徊在IphoneXS上般迷茫。
而有时候,就算一种治疗方法的机制已经非常清楚,结果未必就尽如人意。
我们以PD-1/L1抗体为例,它是最近几年“大红大紫”的免疫治疗药物之一。
人体内的免疫细胞自带杀死癌细胞的能力,“狡猾”的癌细胞会在自己身上表达PD-L1,然后跟免疫细胞身上的PD-1结合,让免疫细胞不要杀伤自己,而PD-1/L1抗体打破这种联合,“叫醒”免疫细胞对付癌细胞。
这套理论非常成熟完备,华人科学家陈列平教授就是该研究的重要贡献者之一。可是在临床试验中,却发现客观反应率不太理想(有效的人数比例低,如纳武单抗治疗黑色素瘤,有效的人数占32%)。
于是全球科学家继续研究,发现除了PD-L1的表达情况,肿瘤组织的基因测序结果(TMB高或MSI-H/dMMR)甚至肠道内的菌群、糖皮质激素等等各种因素都会影响治疗效果,相关研究还在进行中,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的影响因素被发现和阐明。
反过来看我们现有的药物,无论是已经在医院里的,还是在研究中的,是不是也存在类似的“灰色地带”?
这就是临床试验的认知限制。
还是那句话:得病和治病结果都跟概率相关,其中充斥着各种变量,每一个变量可能都不是决定因素,但累积起来,就是yes和no的区别。


结语 面对疾病,患者和家属能做什么?
医生又能做什么?
真的很复杂吗?
不正如一场约会,尽量选择在白天而不是雨夜出行一样简单吗?
尽人事,听天命,理性分析,勇敢面对而已。
中国的医疗现状,还要从这场雨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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