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

【独居】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睁眼之后,矗立于灰霾之中的高楼给予她的眩晕感让她感觉到真实的失重感,紧接着是浑身的酸痛。又摔下床去了,她看着投影在房间的墙时钟:凌晨三点,落地窗外路灯下的树被定格在了一个诡异的比例当中。三个小时前的疯狂,那些在令人眩晕的灯光映衬下晶莹透亮的液体刺的她眼睛疼,她觉得此时的她已经幸福到了极致,舌尖上满是烈酒的味道。
父亲出发前对她说,说不定她会真的想他,可她只是沉默地笑笑,用疏离的眼神告诉了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会再像死去的母亲一样,对他的每次离去都用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来告诉他:等你回家。她从小到大看了太多遍,枝叶的嫩绿色和阴霾天总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这座城市的每座大厦都被暗沉的积云吞噬,这座棋盘上错落的棋子都被无情地抹掉了名字,人们甘愿冒着风险下一盘根本没有办法分胜负的盲棋。
在这座城市里,采访人员这个职业从来都是贬义词,抓住老师额外在校外补课的证据;在监察风声紧时专门留意领导的做事动向;在有关部门对某一工厂生产流程线评估前,做一些虚假的宣传和报道,这是一种大家都懂的规则,可目的只是要钱而已。从小她就对自己的父亲唯恐避之不及,那些人来家里拜访时在父亲面前客客气气,寒暄和问候,满脸的微笑和尊敬。在关上这扇刻着隶书的福字红木的防盗门后就逐渐消退,满眼的厌恶与鄙视,言语之间尽是不屑,她不止一次在客人来后中途跑出去,在楼道阴暗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场华丽荒诞的小丑表演。她觉得耳机对待她比任何人对待她都要认真,灰姑娘每次都可以收到父亲出差带给她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耳机。
她小时候很多次想要摧毁父亲在母亲心中的那个光明完美的形象。听到同学们对她和她父亲的指指点点,在巷子口看到左右街坊瞥到她所有人立马闭嘴的神情,她知道他父亲不是一个为正义发声为百姓说话的英雄,而是一个利用职业勒索钱财的人,他虚伪世故利益当头,是一个骗子。可是母亲很爱他,就算他是这样的人,眼里看着他也尽是温柔。她讨厌她的父亲,当父亲的面具被外界完全撕掉的时候她决定不再看父亲一眼,她怕下一秒就会忍不住说出讽刺的话,即使不忍心看着那双精明但饱经风霜的眼睛伤害他。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意识到她的人生总是处在两难的境地里,对着父亲,对着母亲,对着那些互相定义为好朋友的人,对着门口的煎饼摊子,对着如今七月白昼焦灼的阳光。
当她开始长大,渐渐地脱离了这座她并没有留下什么念想的城市,一年,三年,到七年,除了过年公司放假她从来没有主动回过家。她太忙了,忙于各种广告的策划,忙于在各种客户中周旋,日子久了,停留在她印象里的,总是那座城市的冬天。印象中总是阳光很好风好像也有些急,那里应该是四季分明的而不像那座南方城市一样总是湿漉漉的闷热天气。
那天她还如往常的周日一样将身子蜷缩于米色的温暖里,阳光下中隐隐而现四处弥散的灰尘一束一束的,增添了素白色的神圣感,一切都很寂静,连桌子上的昨晚速食面盒子里残留的红烧排骨的香味都停滞下来。手机铃声像往常无数个工作日一样毫无征兆爆炸般地响起,每次她都有想直接挂电话的冲动,可每次也只能无奈的在心里抱怨几句,然后在接起电话之后完美地说出自己提前早就想好的说辞。今天她觉得胸口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当电话中父亲声音说的那些话渗入她的大脑里逐渐清晰地时候,她觉得大脑一阵恍惚,随后是理所应当的巨大悲伤。几周前的快递还没有到呢,她都等了好久了,可是时间一久就不会再那么失望了。
天气热的发慌,看着依旧什么都没有变化的这套一百多平米的老式楼房,她感觉母亲还在这里。厨房里挂着的围裙,卧室里刚洗好叠好的枕巾,沙发上她亲手为抱枕绣的枕套……都还残留着她的味道。一种无力感随着她的指尖慢慢弥散在这个空间里,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健康用钱根本买不来,爱情不能靠肉体和利益勉强,连记忆都会被时间冲淡。母亲的葬礼她没去参加,只是在前一天去殡仪馆看了看母亲。出来的时候,阳光很好,风也很急。
父亲在母亲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就要再次出差,俩个人第一次在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时候共同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桌子上空空荡荡的,在父亲在门口鞋柜旁弓着腰穿鞋的时候,稍微泛着朱红色的夕阳照在那件经过母亲的手洗过无数次的棕色衬衫上,时间又是可怕的凝固,她不想像往常一样转身走掉。看着父亲缓慢的动作,她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母亲一直有很严重的胃病?父亲像是说话了,因为嘴唇在刺眼的光影里好像是动了动,但她不知道父亲说了什么或者其实根本就没说。父亲顿了顿,抿了抿唇问道:“这次我出差你会不会想我?”不给她回答的时间,父亲提起多年来一直在用的灰色旅行袋转身拉开门把手出门了。这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和出租屋里的那个疲惫,矫情,懒惰的独居女人没有什么区别。父亲的这次离开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吧,可是他说的这句话有点奇怪。
是她想错了,父亲这次离开是真的让她永远地想念着。高速路上飞驰着各种琐碎的光影,将无数空间和时间重合连串起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父亲都永远的消失掉了。货车司机有时候多余的一个动作都会让事情脱离原来既定的轨道。可有时候又不是不允许有一点点的错误,即使是同一件事情也是,运气不一样罢了。上帝总是将他对事物的评判标准套用在每个人的人生里,这些戏剧化的巧合使得人生开始有了大喜大悲,她想认输了,她不想冒着险去下那场盲棋。
这天上午10点的阳光倾泻在那床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被子上,她陷入软软的床垫里,也陷入无尽的遗憾和思念。是真的会想念,也会在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孤独,可是幸亏她已经提前演练好了好多年,所以不用很难去适应失去了谁的节奏,生活还是不会有什么变化,想念都留在晚上好了,10点的阳光还是很好,风好像也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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