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交

我有一名故友,姓蓝,至于叫什么,我已全然忘了,毕竟是几年前的事了

说到底,我和她不算熟悉,只说得上是萍水之交
也称不上什么故友
她家境不好,父亲在她两岁时撒手人寰,母亲自幼就得疯病,自己都不能自理,何况还带着个上小学的孩子
而她呢,随了她母亲,整日疯疯癫癫的,连衣服也穿不齐整
家里只靠着她的奶奶,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约摸是在六月天,学校组织了一场捐款
我看见她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低着头站在讲台上,校长捏着她的肩膀,故作亲昵,一边拿着麦克风讲话
讲台下,站的是千万学生,他们睁着眼,他们都在盯着她
台下碎言私语,过于嘈杂,无非不是凭她什么能到那么多东西
当校长谈到她自幼丧父时,我看见有人停了口舌,有人眉目低垂,有人笑语晏晏
“哟,原来是没了爹啊”
阳光太刺眼,许是晒着了她,好像眼睛生疼,一滚就出泪珠

当一切结束,放学铃打了许久,老师和同学全都离去,她一个人缓缓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和往常一样,和往常一样得低着头,过路车鸣笛,她视若未闻,我紧走了几步追上了她,抓住了她的手臂
“看着点车”
她木讷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甩开了我的手,又踏着夕阳遗落的一地光辉走了
对啊,她精神不好啊,我突然想起


她为什么会受欺负,因为她没父亲
她为什么会受欺负,因为她母亲是精神病
她为什么会受欺负,因为她脑子不好
为什么,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许多事情都是没有答案的
我看着被别人戏耍的她,默默收回了视线
那是一瓶水,自她的额头倒下,流过她的脸,流过她的破衣衫,流过她那双帆布鞋,最后流在了地上
我故意错过她向我投来的眼神,低下头慌慌张张地走了
我只是一个路人,为什么要看我
我不想惹麻烦,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活在这世上本来就是苦差事,我不想管,我想顾好自己,这太正常了
我按住我的心脏,听着它剧烈的跳动,像是在指责我,不过,我还是走远了


我那时是住宿生,夜晚裹了被子,坐在院里的石苔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光温和,轻柔的笼罩我,我在想,如果她没睡的话,或许月光也会拥抱她,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为苦涩的人生添一点甜
幸好,明月是公平的,无论是谁,明月都会投以拥抱,不会嫌弃她的
“你在干什么?”
有人打开了我身后的门,我能感觉到背后是刺骨的目光
她一定会觉得怪异
【忘交】我站了起来,捡起了被子
“没什么,出来透透气”

后来啊,我离开了那里
没有什么原因
我一向是四处飘荡,无依无靠的,像草一样,落地就生根,不管适不适合自己

很显然,这块地不适合我
我又回来了
我的同学们三两成群地围着我,拍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头顶,吐槽我的个矮
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

我回到了原来住的地方
我的好友坐在院里,石板冰冷,他就那么坐着,怀里抱满月光
“我很想跟你聊天”
我给他倒了杯热水,看着他低垂眉眼说了声谢谢
月光白,正逢深秋,即向冬往
“要到冬天了”
我喃喃地说了句,他轻轻抿了口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双眼也盈着一片碎星光
“你知道,咱们学校之前那个蓝姓的贫困生吗?就是那个脑袋不好使的那个”
怕我记不起,他还着重强调
“记得,她怎么了?”
他盯着我的眼,向发现了极有趣的东西,然后,我看见他的唇一张一合
“她死了”
“怎么死的?”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发问
“就在冬天,白雪地上,她跑出去上学没看路,被过路的货车压在了车轮之下”
我抬头看着天,他继续说着
“冬天路滑,司机想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她被碾碎了,在白雪地上,摇曳着开了一地的红”

“你可怜她吗?”
好友见我迟迟不说话,默默地问道
“没,我只是觉得,她解脱了”
月光落了一地,像白雪一样,她在雪地上睡着了

当我还在愣神时,好友拍了拍我的肩膀
“该回去了,别着了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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