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连载 《梅庐往事》十八.
十八.手足情深
1.哥哥
父亲离家出走时哥已六岁,正上小学一年级。他长着一张方正的脸盘,额宽颧高,聪明伶俐,尤其记忆力超强,学习成绩很优秀。
饱读诗书的父亲一定很崇拜曾文正公曾国藩,故给哥取名藩。
藩哥十岁那年,眼看妹妹跟弟弟也到了要上学的年龄,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不得不中途辍学。
俗话说:
“一耕二读三打铁, 四五航船磨豆腐,
六木七竹八雕花, 九纺十织织布郎,
十一裁缝做衣裳, 十二是个修锅匠,
十三卖杂贷, 十四打磨工,
十五皮匠鞋子上, 十六拉锯木匠苦,
……
卅五是个剃头匠, 最后一行看牛郎。
上行下行三十六行, 行行总出状元郎。”
为了让哥哥学得一技之长和求得三餐的温饱,在那穷乡僻埌的小山村,举目无亲又无可奈何的母亲,扳着手指头估前算后,左思右想,最后只好狠了狠心把他送到一个打铁匠那里当学徒。
那铁铺是流动的,铁匠走到哪就打到哪,一个地方打完就挑上家什用具卷铺盖走人,换个地方再安营扎寨,一般都设在半路上的凉亭里,每日穿梭来往的行人会看得到,好招揽生意。
【连载|连载 《梅庐往事》十八.】夏天里一个炎热的晚上,日夜担忧放心不下的母亲带着小霞和弟弟踩着朦胧的月光,去四里外的一个叫坂尾的凉亭看望半个多月没见面的哥哥。
到了那,只见简陋的铁铺安在一座两头通透的凉亭里。一盏摇摇晃晃的走马灯挂在一堵斑驳陆离的墙壁上,旁边还嘟噜着几挂脏衣服;
黑色的泥地上飘洒着一层厚厚的细铁屑,靠墙边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堆正要打造的斧头砍刀之类,一个角落里散乱地放着三张草席和三个包袱,想必晚上他们就睡在这儿吧;
两个膀大腰粗的中年师傅正一人举着一柄大锤在一个铁砧上你一下我一下地“叮叮当当”煅打着一把烧热的锤子,一闪一灭的火星四溅,不时把灼红的锤子往旁边的一个水桶里伸,只听“唧”的一声,一阵烟雾便腾地弥漫开来,然后又“叮叮当当”地打起来……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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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 蓬头垢面的哥哥穿着背心短裤,打着赤脚,蹲在一旁吃力地“呼噜呼噜”拉着风箱,熊熊燃烧的炭火烤得他满脸通红,细密的汗珠爬满脸颊和胸脯, 抓木炭拉风箱倒灰烬的两只小手黑不溜秋的就像两只瘦嘎嘎的铁钳子。虽然才离家十几天,可原本单薄的身子逾加显得消瘦。
埋头苦干的藩哥听见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猛一抬头见是家人,不禁喜出望外,顾不上两只脏兮兮的小手,站起来一下就扑到母亲的怀里,“哇”一声哭出来。
“阿姆啰,我不要学打铁,我胳膊这里好酸好痛,我要回家,我不读书也行,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
哥哥抡起左手捶了捶右肩膀,边哭边说。
母亲心疼地挑剔着他头上的乱发,用袖口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水和污泥,牙根发硬,哽咽着说:“藩儿,你辛苦了!”藩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越发伤心。小霞跟弟弟站在一边也跟着嘤嘤抽泣起来,摇晃着母亲的手央求她把哥哥接回家。
母亲见藩哥小小年纪在此受苦受累,心里一阵难过,皱着眉头沉吟良久,下定决心似的面对师傅说:“两位师傅,实在对不起了,我今天要把藩儿带回家。谢谢您们这一段时间对孩子的照顾。”
两位师傅是附近村子人,多少知道点母亲的情况,知道知书达礼天资聪明的哥哥是一个会读书的孩子,不是一块打铁的料,如果硬把他留下来,“留蜂不做蜜”,没用,还是让母亲把孩子领回去。
哥哥一听破涕为笑,黑红的脸膛上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快活地赶紧跑去收拾行李,像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一路蹦蹦跳跳地雀跃着跟母亲和弟弟妹妹一起回家。
一路上,母亲拉着哥的手迫不及待地问长问短,“饭有没有吃饱?师傅有没有打你?……”
“饭有吃饱,只是没什么菜,这样临时搭起来的铁铺,无锅无灶;师傅还好,没有打我,只是有时我做不好事时会大声呵责。
晚上经常加班,满身臭汗又没地方洗澡,蚊子很多,嗡嗡作响就像飞机飞来一样,吵得人都没法睡觉;”
“打铁这活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我这两只胳膊都抬不起来,完了第二天还要背上行李赶路;唉,最难熬的是半夜醒来老想着你们,可师傅又不让我去看你们,呜……”哥泪水涟涟。
回到家,母亲烧了一大锅水为哥洗头洗澡,沾满胰水泡泡的两手反复摩挲着哥那瘦削的肩膀和被蚊子叮咬的一个个包子,心疼地说:“孩子,阿姆无论如何再也不让你出去受苦了,就是喝米汤也要供你上学。”
第二天,母亲又带哥去学校找老师,让他继续上了学。
两年后,哥小学毕业。为了帮母亲挑起家庭生活重担,小小年纪的他义无反顾地放弃了升初中的考试,回乡务农。从此再也没有踏进校门。
每当小霞想起绝顶聪明的哥哥为了她和弟弟,失去唯一的读书机会,心里就会一阵阵地难过。
幸运的是,生产队里的叔叔阿姨、大伯大姆们见藩哥识文断字,能说会道,还会“噼里啪啦”地打一手流利的算盘,就一致推荐他担任生产队的记工员。
藩哥悟性很高,又勤奋好学,虚心请教,字写得又漂亮又整齐,从没有出一点差错,得到大家的好评。
在那“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繁忙的收割季节,他戴着斗笠穿着粗布衫,跟社员们一起在金色的稻浪中穿梭来往,收割打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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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十几名男女老少的生产队员们挑着稻谷在老屋的大厅里排着队来过秤。一个是按重量给工分,另个也要计算亩产的重量;
两个大人用扁担抬着一把大秤,钩子一搭一个麻袋,站在旁边矮人一截的哥哥像模像样地左右拨动着秤砣,等秤杆平稳后就准确地报出谷子的重量数目。
当时他只用脑记心算,全部称完一一报出数字,张三多少斤,李四多少重,竟无一人有缪误。最后才记在本子上。大家都称赞哥的记忆力超群。
2.
父亲离家时弟弟才三个月,黄口孺子,咿呀学语。小时候爷爷帮忙带着,两岁时爷爷去世,母亲白天要干活,哥哥去上学,就由大两岁的小霞来照看。
稍长些,他们除了屁颠屁颠地跟在哥哥后面和邻居孩子们一起嘻嘻哈哈互相追逐做游戏外,还上山采蘑菇摘椎果拾柴火,下水捉鱼捞虾;
小霞小时候长得很瘦小,男孩子块头大,小两岁的弟弟倒像是那言听计从、形影不离的同龄好朋友,小霞走到哪他就跟到哪,说干啥就干啥。
两人经常一起在走廊上玩办家家的游戏,到屋外拔草折花摘树叶,用小刀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摆放在残砖断瓦上,口里念叨着,“这是酒、肉、饭、菜、汤汤……”,一“碗”一“碗”地排列过去,斩几根树枝当筷子,装模做样地夹着饭菜往口里送,还故意鼓动着腮帮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扮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姐弟俩玩得不亦乐乎;
夏天里一个月光如洗的夜晚,小霞腰里绑着个小鱼篓,手里举着一束忽明忽灭的松脂火把,弟弟攥着一把如同圆规一样长长的火钳子,一同来到山脚下。
这里有一片梯田,刚转青不久绿油油的秧苗才尺把高,在山风中轻轻地摇曳。从山上哗啦啦流下来的涧水进入田间,特别地冰凉特别地清澈,尤其是寂静的夜晚,苗距之间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一前一后,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踏着长有硬实茅草的田埂,连大气都不敢出地憋着,两眼瞪得溜圆,盯着前面的田埂和水田里的情况。
刚才还蹲在埂上“呱呱呱”叫嚣不停的几只田鸡,此时一见亮光就噤若寒蝉,呆若木鸡,两只圆溜溜的鼓眼睛还对着人看。小霞眼疾手快,向一个目标出其不意地快速伸出长长的火钳,张开大口一下镊住了它那胖乎乎的身子;
不过,其它的同伴听见它“呱”一声响,都噗通噗通地纷纷跳进水田里逃走了,接下来再捉它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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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也是这样,别看它平时很机灵的样子,可到了晚上,只要不惊动到它,它就会悠闲自在地静静蜉蝣在清清的水田里,微微地甩着尾巴,可爱得很,只要瞄准了叉开大钳子往它身上用力一夹,就会手到擒来;
一丘一丘的梯田很狭窄,人无需踩到水里去,所以动静不大 ,往往猎物还没反应过来,就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虽然是第一次去,可收获却不少。
那时没有电影电视看,因此,晚上出去捕猎也是另有一番情趣。
姐弟俩不单经常结伴去捉鱼虾,还一同掏过鸟窝。有一次,小霞还差点从梯子上摔倒在臭猪圈里……
3.
村子街道上有一家饼铺,老板是一个外乡来的中年人,长得很高大,皮肤黧黑,人叫“老鸦”。每年的中秋佳节快到时,“老鸦”老板都会提早做一批“猴饼”和“煎酥糕”,即月饼,现在福州地区还有卖这两样传统糕点。
“煎酥糕”比铜钱大不了多少,油腻腻的又香又酥,很是好吃,十小块装成一筒,用纸包着;
那种印在木模上做成猴子模样的“猴饼”,边角料会经常粘在饼上面,必须要剔干净才美观好看。每当这时候,“老鸦”老板都会吩咐小霞姐弟俩去他饼店抠“猴屎”,说是她姐弟俩做事很认真,尽职尽责。
他俩坐在柜台后面,前倨后恭地小心翼翼掰着粘在“猴饼”上面的“猴屎猴尿”,老板偶尔也会递点边角料给他们尝尝。
他们两手不停地干了一个早上,老板才给一毛钱。可在那物质非常匮乏家庭生活困难时期,他们已经非常地高兴。
那时一把带橡皮的中华牌黄色铅笔只要三分钱,一毛钱可以买三把。他俩喜滋滋地跑回家去,挥着手对母亲炫耀着战利品-三把铅笔和剩下的一分钱!
4.
1960年,小霞考上离家十里外的县第二中学,住宿在学校,三餐吃饭自己淘米,但要交两三块的柴火费,有钱的掏钱,没钱的从家里挑木柴来也行。
那时弟弟正上四年级。每逢周末,他就同哥哥一起拎上斧头柴刀挑着畚簱上山砍柴,好减轻母亲的负担。
有一次,母亲实在拿不出钱来给小霞交费,哥哥已出外打工了,弟弟就把他平时为家里砍的木柴,装上担子徒步挑到小霞的学校来。
当小霞在操场上见到头戴斗笠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的弟弟,还有那一担弯弯曲曲丝丝缕缕筋骨突显的松树根时 ,不禁眼圈发红。
弟弟见姐姐要上课没空,聊了几句话喝了一口水马上就回家去。
到了校门口,他好不羡慕地说:“姐,你学校好大好漂亮呀,我以后要是也能来这里读书,那该有多好!”
“会的,一定会的!”
小霞望着弟弟挑着空担子在炽热的阳光下三步两回头摇摇晃晃的背影,频频地向他挥手告别,直到他走远。
不足12岁的小小年纪,挑着四十多斤重的木柴,赤着脚走了十多里粗糙坑坑洼洼的马路,纤纤肩膀又红又肿,单薄的脚板起了泡泡,为了姐姐读书,不辞辛苦,毫无怨言,这份情意小霞终生难忘。
5.
后来,弟弟小学毕业后没有上初中,跟着哥哥到外地学砌石。且不说整天晒着太阳,挖地基挑土块搅水泥拌砂浆,挑着担子在窄窄的竹木搭建的脚手架上走着,一步三摇,胆战心惊;
弯腰驼背左搬右移,两手环抱石块砌护坡,手皮脱落成茧,脚底起泡流血,有多么辛苦,就是那简陋的住宿条件也会令人生怕。
他们打工的地方大多在闽北山区偏僻的乡下,住的都是些低矮的草房木板房,环境卫生很差,四面透风,臭气冲天。
冬天寒风凛冽,天寒地冻,冷衾薄被,冻得人直打哆嗦牙齿咯咯响,深更半夜还睡不着。冰天雪水,手脚皲裂。两兄弟在外相依为命,互相扶持,互相取暖,度过严寒;
夏天,炎阳高照,木板草篷烧样的灼热,室内闷热如火炉,蚊蝇肆虐,嗡嗡作响,一叮一个包,又痛又痒,难受得人直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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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兄弟俩都勤奋好学,无师自通。一有空,哥哥就看书阅报,学写诗文,不时也有豆腐块诗歌见报;弟弟喜欢画画,一有时间就舞文弄墨,渐有成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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