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开
文/庄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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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七月,海棠早已花尽,只有一树肥绿的叶子,叶间藏着数不清的玲珑海棠果。
车嘎吱一声停在大道上,丁磊和沐雪各自开门下车。沐雪一袭长裙至雪白的脚裸,她迅速撑开手里的遮阳伞,伞上有精致的粉白绣花,像海棠花的娇嫩姿色。大道上酷热难耐,行人稀少。打算是散步一样的速度走一走,结果两人走出了慢跑的频率。
男人高大,一步顶沐雪两步,沐雪看着丁磊背影上洇出一滩滩汗迹,笑着说:慢点走,行不?又不比赛,走那么快干嘛?”她快走两步,高举着遮阳伞,尽量让丁磊的身体笼罩在海棠树、她和伞的荫凉之下,随即又递给两张纸巾给丁磊擦汗。
两人是工作关系加的微信,微信的链接也仅限于工作。只是那天,丁磊发现沐雪有份紧急的表格没有上传,而又过了核定时间,必须到统计局手动处理。眼看着统计局下班时间要到了,沐雪也很是着急。
夏天的雨,像一个没有达到要求坐在地上哭得没完没了的孩子。雨里等的士,要么迟迟不来,要么显示“有人”,想要拼车,却是不同方向。正在沐雪心急火燎之时,接到丁磊的电话:“时间快来不及了,你在哪里?我送你过去。”沐雪一听,喜出望外,但转念一想,彼此不熟,这样不是欠下了一个人情吗?欠钱不行,欠人情更不妥,而且对方还是男士,所以哪怕心急如焚,沐雪选择婉拒。
“告诉我地址,站那里不动,我已经开车出来了!”是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沐雪不是听之任之的性格,结婚这么多年,她一向独立自主惯了,没有什么可依靠,那么自己便是最大的靠山。天大的事情自己抗,即便抗不住的摊子也是自己想办法来收拾妥当。突然有个素昧平生的人用命令的语气替自己担了一下,不但没有反感,感激之情还油然而生。
车辆疾驰而过,雨水飞溅到沐雪的裤腿上,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到路边的绿化地带。她忐忑不安地等待,感觉一层层凉意从伞檐下漫过来,团团包围了她瘦弱的身躯。虽是七月,连续雨天,温度降得有些低。一辆黑色车子停在她面前,窗玻璃缓缓滑下来,一句男中音喊到“快上来!”
沐雪慌张收伞上了后排的座位。她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看见丁磊的样子,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他在开车,只留着一个后脑勺,还能看见一副框架眼镜。她客气地道谢,这个谢谢有些苍白。她粗略看一下开车的人,然后赶紧去看挡风玻璃上晃动的雨刮器或者雾气腾腾的侧窗,她努力保持镇静,但还是有些局促不安。
赶到统计局时,只有20分钟就下班了,沐雪飞快填好报表,恰逢系统升级,丁磊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处理好了。沐雪更觉不好意思,请丁磊吃午饭。吃饭时,话匣子就打开了,因为是同龄人,丁磊又健谈,沐雪渐渐放下拘束和防备。他聊他的父母,他的妻子女儿,他的教育理念,还有自己患病的一些过往。孝顺、随和、开明、热心的丁磊给沐雪留下了很好的第一印象。
听丁磊述说他与妻子的相亲过程,还有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女儿时不经意间淌出来的父爱,沐雪心里只有满满的羡慕,人世间还是有着很美好的感情的。
阳光猛烈,而走的速度太快,沐雪的脸上开始有汗水沁出来。这是一条离家很近的适合散步的道,她适应了一个人散步,一个人跑步,一个人坐在这里静静发呆。眼下和另一个男人飞快地走在大道上,聊天都显得气喘吁吁,她并没有多想,也许就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异性朋友而已。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黛玉一首《咏白海棠》,让沐雪对海棠更多了一份怜惜。这里不止白海棠,还有粉海棠、红海棠,最难得还有一株极其稀有的青绿色海棠,明年海棠花盛开,夹道数千步,会有落英缤纷,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一起从花下走过。
(二)
临近中午下班时,微信收到一条信息,沐雪瞟一眼,是丁磊发来的,一个中年男人,头像居然是个萌萌哒的小兔,看到这个小兔,她都会莫名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可思议的笑来: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请吃饭,你一起来吧,我们开车到你公司下面,顺便还接一个人。
本来和丁磊也不是很熟,还有其他陌生人,沐雪含笑的表情瞬间凝固,拧着眉纠结了一下,立马回复:谢谢了,我不去了。
五分钟后语音电话进来,丁磊的声音在逼仄的办公室里响起:我们到了,在你公司的停车场等你,赶快下来!我也是借花献佛,回请你上次。
话说到这个份上,相当于箭搭在弦上,不得不从啊,不然扣上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假清高帽子。沐雪想着上次别人给你帮忙了,又说明是回请,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她等待电脑关机,顺手把笔帽用力扣在笔杆上,桌子上的单据、笔记本依次放进抽屉。待主机风扇完全停止转动,她才挎起包,出门。
“这位是吕总,公司做财务软件的,也是我很要好的朋友。这位是吕总的朋友,刚好也住在这块。”丁磊坐在副驾上,跟沐雪介绍。沐雪礼貌性地跟座位上的女士说声你好,似乎再也说不出来多余的话。
一路听她们谈话,讯息里传导出他们孩子年龄相差不大,对于升学考试和教育理念,颇有研究,简直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沐雪崇尚自由教育,对孩子放松狠了,马上就是小升初,成绩并不是很理想。听到他们一口一个重点高中,一口一个年级前五十名,一口一个985名校,本来之前不以为然的,顿时感觉到形势严峻,自己跟他们,自己的孩子跟他们的孩子差距判若云泥,暗暗一对比,自惭形秽,更不愿出声了。
这一顿饭自然吃得寡然无味,因为饭桌之上基本还是谈孩子成绩,谈完孩子成绩谈生意。沐雪一个上班族,插不上话,实在也没有什么话题好谈,就闷头吃饭喝水,很快解决饱足问题,撤退。
此后,两个人每天都会微信聊一下,像无话不谈的朋友。丁磊有着普遍中年男人的志得意满和满身松懈,肚膀腰圆是最好的佐证。所以他常以爬山来锻炼以期达到减脂目的。一天约好傍晚去爬山。“我带你去爬山吧”因为电视剧《隐秘的角落》一度成为一个梗,我带你去爬山吧,沐雪玩味地重复这句话。
吃过晚饭,女儿在写作业,她换上运动装备出门,李宁的T恤,黑色短裤,黑色运动鞋,快走、暴走、跑步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凤凰山由四座山组成,每一座看似独立,又相互呼应。山上林木茂盛,亭台楼阁,石阶木梯,是城里难得的天然氧吧,清晨还是黄昏,都有人徜徉在森林之间。沐雪一路快走到汇合地点,丁磊已经到达好一会了。我迟到了!沐雪脸微红了一下,一向是守时的人,偏偏出门多叮嘱了女儿几句。“走吧,”沐雪直接切入正题,准备从大门处拾级而上。
“我们不走寻常路,我带你环山走,我经常走的路。”丁磊笑着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然后掉头往西边的小道上走去。沐雪紧紧跟着,爬了无数遍凤凰山,不知竟还有其它的路。走不同的路,就会遇上不同的风景。果然,绕山路比主道要略狭窄,杂草蓬勃,像缠着树木的腰肢去到它没法抵达的高度。有叫不出名字的花绽放在枝头,那是一幅不管不顾的绽放势头。
沐雪个头矮,步子小,但频率快。她快速地往前飞奔,马尾在后脑勺忽左忽右,眼睛目不睱接地看两边的景色,很快把丁磊远远甩在后面。对于喜欢探索新鲜事物的沐雪来说,心里按捺不住的雀跃,短裤比长裙,阻力少了很多,矜持少了很多,不知不觉脚步更轻快了。
回望,丁磊的身影像个笨重的小黑点,望着渐渐黑下来的树林,沐雪的兴奋迅速下沉,有一丝害怕袭上心头。未知的路上也预示着涉险,茂密的草丛里会不会有蛇窜出来,这山上似乎还有着未迁移的坟茔。她抬头看天,圆圆的月儿不太明朗,边上像晕染了一般,在高耸的树枝里露着惨白的颜色。沐雪慢下来脚步,且180度回转,立即朝丁磊的方向跑。
“你走得太慢了,还自诩是经常爬山的人,这配速不行啊。”沐雪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一半是因为快走,一半是因为害怕,搁平时,打死她都不会走到这么荒凉的路上来。但她装作淡定的样子,戏虐地说。
“看你麻杆一样的身材,没想到深藏不露,还是一名猛将呢,走得挺快啊。”到底是有坡度的山,丁磊失去大步流星的优势,开始气喘吁吁了。
沐雪不敢往前冲,放慢脚步跟在丁磊后面,他的衣服湿漉漉的,感觉能拎出一把汗水来,衣服紧紧贴在宽阔的背上。胖子果然更容易出汗,沐雪看一眼自己手里专门擦汗的手巾,上面还散发着沐雪最喜欢的香水味,男女授受不亲,这个手巾不能贡献给他了。在古代,手帕大多是定情信物,丝做的帕子,代表着无尽的思念,横也思来,竖也思。这个手巾虽不是丝,也是极私有的物品,容易让人产生歧义。沐雪思前想后的权衡,还是把手巾攥在手心里揉搓。
九曲连环的山路,俩人都走得很快,路上零零落落遇到几个散步遛狗之人。他们没有停歇,马上又向第二座山迈进,山上的路灯昏暗,周围的林木更显出几分诡异。沐雪除了听到蹬蹬的脚步声,自己的心跳声,丁磊的喘息声,夜色笼罩的凤凰山只剩无边无际的寂静。
“你看!”丁磊突然抬起右臂,指向道旁林木里。
全神贯注走路的沐雪,像是踩到了什么恐怖活物,一声惊叫,弹跳起来。她手按在胸部,安抚着狂乱失措的小心脏。惊魂未定的眼眸顺着丁磊的手势望去,是一轮满月。毛茸茸的月亮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盘朗月,一直跟着他们的身影行走。
“丁磊,一惊一乍的,会吓死人的!”沐雪很无语很无力地抗议。虽然全程没有吐露半个怕字,丁磊却察觉到了,叽叽喳喳的沐雪后面话语越来越少,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好像要迫不及待地完成行程。
“没事的,这条路我不知走了多少遍,隔两天都会走一遍,很安全。再说,有我在,你怕什么。”丁磊轻松地说着,希望卸去她的紧张情绪。沐雪对丁磊还是充满信任的,对于自己的紧张兮兮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小就胆子小,缺乏安全感,这是她自己无法控制的。
脚步放慢了,俩人呈平行线行进。道路狭窄,又要同草丛保持一步之隔,沐雪感觉到自己的左臂无意中擦到了丁磊的胳膊,一股异样随着血液循环上来,沐雪怔了怔,只得又加速,上前两步,故意拉开距离。
晚间洗漱之后,老公坐在客厅沙发上打游戏。沐雪躺在床上,空调的温度正好,月亮明晃晃的,像白昼一样,她索性拉开窗帘,月光像是受到邀约,轻而易举极其优雅地穿过玻璃,散落一床。 向来倒床便睡的沐雪第一次辗转难侧,难以入眠。
(三)
丁磊的出现,让沐雪两点一线极其规律的生活有了期许。沐雪的朋友或者同学,几乎都是女性,也有两三个谈得来的男同学或者男同事,但关系透明,点到为止。但感觉丁磊不一样,沐雪每天会点开微信无数次,看看有没有他的信息。
周六,沐雪一整天都没有收到丁磊的信息,怅然若失,溢于言表。难道有什么事情吗?为此揣测出一二三来,下午主动给丁磊发了一条信息,是那种顾左右而言它不会让人产生遐想的信息,平时信息基本是秒回,奇怪的是今日久久不回。直到晚上六点多,才收到丁磊的信息,说陪吕总去武当山了,爬了一天山,累瘫。
“今日爬山,不仅没有亲自接女儿放学,还当了一天巨大瓦数的灯泡。”
“什么意思?”
“吕总带了一个女朋友,你说我这个电泡亮不亮?”
沐雪在手机这端笑了,最近无故就笑了。有人负责把你弄哭,就有人负责把你逗笑。都说能量是守恒的,只是没想到哭和笑的频率也是守恒的。
“下次出门玩,你也一起去,这样我们就是两个灯泡,不会这么尴尬。”沐雪通常喜欢简简单单回复一个好字,这次却沉默了。手指头僵在输入栏半天,没有敲下一个字。也没有合适的表情包来表示此刻的心情。她心里想这可不行,虽然有点点喜欢,但喜欢归喜欢,但不能像脱疆的野马任由发展,妇道人家,不能越矩。
“再说吧。”沐雪终于模棱两可,没有直接生硬的拒绝。其实在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梦想,她想去庐山,去看看拍《庐山之恋》的地方,那里的自然风光也深深吸引着她。沐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可谁能与之同往呢。老公,那是个吝啬的家伙,也是个不懂风情的家伙,结婚十多年,他们几乎没有一起出过门,而且他压根不懂她的内心,满脸不屑地说出去玩纯属就是花钱买罪受,不如搁家躺着,空调、WIFE、冰西瓜,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沐雪觉得最终还是会一个人去百里荒。如果她邀请丁磊,成行概率较大,但都是有家室之人,不妥。沐雪素来行得端坐得正,对自己还是有绝对的自控力的。
次日周天,一大早,丁磊说一个摄影发烧友约他出去摄影,就在郊区拍摄,如果沐雪喜欢拍照的话,可以一同前往。沐雪恰恰不擅长,尤其摄像师还是男性,搔首弄姿,自然不足,尴尬有余。这次回答不去倒是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晚上收到丁磊发来的两张单人照片,棕色T恤,西装短裤,坐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做一个花开的手势,沐雪笑得前仰后俯。她还是很羡慕丁磊的,一切顺风顺水,除了那一场差点夺去他生命的疾病,到底没有经历过太多挫折和困境,内心里似乎永远住着一个孩子。
“是不是觉得我很妖,像妖精一样?”丁磊紧跟着微信里问一句。
“没有啊,摄影师水平很高,把你的憨态可掬捕捉得恰到好处。其实每个人都是美的,优秀的摄影师一定是善于捕捉到人物特点的。”沐雪感觉眼角的褶子又笑出来几道,不过真心没觉得妖,只是认为他童心未泯。虽然沐雪比丁磊小三岁,但让她照相时做这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动作,踢她两脚都干不出来。
两人无话不谈,像认识了几十年的故友。一日三餐,做了什么事情,都想与对方分享一下,丁磊像是不容分说住进她心里的感觉。
一个人与另一人相识相知的概率是多少呢?十亿分之三。张爱玲曾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正巧赶上了。道一声原来你也在这里,大约遇到一个志同道合聊得来的朋友也是如此吧。
两人从看书聊到看电影,男人与女人看的电影类别是大有不同的。沐雪突发其想说我们去看电影吧。不知道疫情之后,电影院营业没有?丁磊立即允诺,说才接到通知,今天第一天营业,但是要做好防护措施,戴好口罩。
一拍即合,沐雪立马从猫眼上映的电影里寻找一部适合男女士都能接受的。敲定影片后,沐雪选位买票,疫情期间很多座位显示已选座,已保持安全距离。沐雪不得不为影院做法点赞,2020年各行各业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而影院和KTV差不多是最晚恢复营业的,一定不能疏于防范。
丁磊开车来接,沐雪身穿南韩丝面料的上衣,一条齐膝鹅黄底缀白色矢车菊的鱼尾裙,透明镶钻的高跟凉鞋让她不高的个头挺拔了许多。她平时里就这么装扮,简单素净。
没到两点,影院还是铁将军把守。一场疫情之后,这个小城唯一一座影院由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落雀。可数的几个人在阶梯处百无聊奈地扒手机,等候。丁磊停好车,匆匆赶来,正好一个懒洋洋感觉几天没有剃须的男人开门,并没有开门营业的春风满面,反而是一脸的倦怠和无可奈何。
扫码,测体温,在圆形的座椅上等待入场通知。
等待通常是焦灼的,尤其当面讲话需要寻找话题没话找话,不然就陷入了寂静。为了打破时不时出现的冷场,沐雪从包里掏出一盒口香糖,递给丁磊,让他自己取。随后自己也拉下口罩,抿了一粒在嘴巴里。
好家伙,居然包场了!当他们进入1号观影室后,发现直到片名出现,都没有其它的人入场。本来沐雪和丁磊的位置不在一块,但丁磊直接坐在了沐雪旁边的座位上。
“喂,要保持安全距离,刚才你没看到外面贴的告示啊。”沐雪规矩惯了,在特殊时期更是要遵守别人的规定才好。她瞪着一双警惕的眼睛提醒丁磊,“待会儿工作人员还要巡逻检查的!”
“没事的,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说我们又没感染新冠,看你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丁磊不以为然地笑话她,还随手摘下口罩,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沐雪不自觉往自己位置后面靠了靠,心里想待会儿工作人员来检查,发现你不遵守纪律,我还得负连带责任,咱俩一伙的,一根绳子上的蚱蜢。
正式开映后,灯光暗了。美国的影片,场面恢宏,荧屏上轰隆隆的机器声音碾过来,沐雪全神贯注地看着幕布。不是3D效果,视觉冲击没有那么强烈。突然感觉耳旁有呼吸声,她警觉地一侧头,发现丁磊身子挪到了自己身旁,四目相对。
“不能坐这么近的,我们座位挨着座位,已经违反规定了。你赶快往后挪!”沐雪紧张地看了一眼入口,生怕工作人员从天而降出现在那里,逮个正着。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义正辞言大惊小怪啊。你也把口罩取下来,戴着不憋得慌啊。”说着,丁磊把沐雪左耳上的口罩带子取了下来。
“不憋啊――”沐雪还没来得及戴上口罩,嘴巴就被他的唇堵上了,随即一条舌头游进来,探索着。她惊慌地拼命抵住对方的舌头,身子往后挣扎,双眸恐慌地看着丁磊。看她勉强,极度抵抗不配合,丁磊停止了。
“我是很喜欢你的,我也以为你是喜欢我的,你刚才的表现似乎我在强迫你。可能是我理解错了。”丁磊有些失落地垂下头。
沐雪的脸滚烫,茫然不知所措,还沉浸在刚才的慌乱里,心里不停地问自己此举是出轨了吗?这是越雷池了吗?沐雪啊沐雪,你倒底在做什么呀。
“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我们这个年纪,说爱可能虚伪,毕竟才这么短的时间。但人生在世,难得遇到彼此都懂的人。”丁磊看沐雪没有接话,然后握着沐雪的手继续说。空调的温度很低,沐雪打了一个冷噤。丁磊顺势将她搂在怀里。
沐雪的身子直挺挺的,像一尾冰冻的僵硬的大鱼,她不敢回望,也不敢动弹。
“我是哪里行为举止不检点,让你产生误会了吗?”她眼睛直勾勾望着屏幕,哪里还看得进去电影画面,心里像无数只鹿在东奔西撞。
“没有,没有。是我的原因。”
“可是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都有家室,不是自由之身。”沐雪的语气里满含惭愧,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耻天理不容的事情。她的掌心里潮乎乎的,一直没有干过。可她分明又有点留恋那个怀抱的温暖,厚实。
(四)
夜晚。
沐雪靠在床头,眼睛从摊开的书上挪向老公。“子妍暑假上完英语和数学衔接班了,马上秋季的报名费又要交了,你是不是帮忙承担一点呀。”她尽量保持语调平和或者柔和。
老公正在手机上斗地主,押子甩牌还有背景音乐响得不亦乐乎,沐雪听到这个声音很是头疼。见对方没有反应,知道他又装聋作哑,便声音提高八度。
“潘有成!”
“干嘛啊,等下,我这一盘还没打完呢。”
“我说子妍秋季的补课费要续交了,我还有两份保险也等着续费,你可不可以承担一下这次的补课费?”
“你除了要钱还能干什么?我都要死了!”潘有成反应剧烈,啪一下把手机摔在枕边,裹上薄薄的空调被气呼呼躺下了,床一阵晃动。
沐雪气得浑身发抖,积郁许久的不满竹筒倒豆子样一粒一粒往外蹦。女儿从小到大的特长班费、补课费、保险费、衣服零食等大大小小的费用都是我,感觉这女儿就是我一个人的。就纳了闷了,结婚十多年,除了在家带孩子三个月没有上班,我何曾吃过你一口闲饭。话说你一个月效益好时3千,效益不好时2千多的工资收入,如今能干什么呀?我也指望不上啊。还好意思说我管你要钱?我什么时候手心向上过?
有没有钱与给不给钱,是两个概念。有个朋友说夫妻双方的财务一定要明确,不然会出现很多问题。一个男人很有钱,如果分文不给你,那他肯定不爱你。如果一个男人钱不多,还愿意倾囊相授,说明他真的爱你。沐雪想了一下,家里的男人属于钱不多,还吝啬如严监生,只能说明他心里不爱我啊。
沐雪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她知道潘有成的秉性受原生家庭影响很大,替他开脱说可能小时候穷怕了,才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他所说不偷不抢不赌不嫖,也没有原则性的错误。
如果不是沐雪做了一个理财,每月定投,朋友借的钱又没及时还,她都不会向他张嘴。虽知被拒绝的概率99%,但她还是怀揣了1%的希望,然而亲耳听到这个男人,孩子的父亲吐出那些字,悲从中来,心里像被猛烈击碎的玻璃,扎心得疼。
“有多少钱就办多少事,想你那理财,谁知道多年以后是什么状态。”
“我那是长远打算,人活着怎么能目光短浅,只光顾着眼前。你们公司这几年业务越来越少,每天在公司里都是闲着看小说打游戏,回家还是看小说打游戏,树挪死,人挪活,为什么大把的时间不拿来学点有用的东西,另谋生路时也多一些资本,就干等着公司宣布破产被遣散吗?”沐雪怕吵醒孩子,造成心理负担,不得不压低声音。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做什么!”
不过四十而已,张口闭口这把年纪了。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人未老,心已衰。沐雪闭上嘴,什么都不想说了。因为两个人向来是鸡同鸭讲,不在一个频道上。
也许是为了孩子,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不得不把行将木就的婚姻延续下去。婚姻不代表幸福,离婚也不意味着不幸。对孩子来说,平静的残缺,也好过暴烈的完整。说的容易,可是真要解体,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其难。或许一生就要这么蹉跎,一时的错误决定需要用一生来摊销。
入秋后的夜有些微凉了,沐雪把自己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却久久难以入睡。
丁磊约沐雪去一个叫后河的地方。
虽已深秋,后河却别有一番景致。河水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时而有飘零的落叶在水里被挟裹着向低洼处流去。岸边松树居多,只有少量的落叶树,树叶绿中带黄,黄中带红,煞是好看。一丛丛的野菊花匍匋在地面,大朵大朵的明黄色,饱满热烈地绽放。不远处居然潜藏着一大簇金银花,如果不是一阵阵花香袭来,很难发现它的踪迹。
沐雪循香而去,掐了几枝开得正好的金银花,花儿纤细有序排列,像古代女子的眉眼弯睫。她束成一捧,放在鼻子前闭上眼睛深嗅,极其陶醉享受地说道:这花好香啊,太香了,恃宠不娇,馨香不招摇,我喜欢。
沐雪,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我能感觉到你的孤独。丁磊靠着河边的石块,看着这个掬花香满衣的中年——女孩。
沐雪别过头看着丁磊,何出此言啊?
我的感觉,只是感觉。丁磊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女人不需要把自己搞的很累。
人本来就是孤独的,估计就你能看出来吧。我那点事不足以为外人道矣,沐雪欲言又止。家长里短的事三言两语怎么能说得清道得明,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
那我上次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嗯,沐雪脸上一阵发烫,抬头严肃地看着丁磊,斩钉截铁地说,我记得啊,可是不行。我不能答应你。婚姻是建立在忠诚的基础上的,我们不能那样做,那么做是不对的。我既不能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也不能让自己带着枷锁愧疚生活一辈子。婚外情首先是违法,其次不道德。我讨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所以自己不能活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你就是太固执了,现在的社会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太正常不过了。再说不会破坏彼此的家庭。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任何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呀。我不管别人怎么样,但我知道我不能。我不能给孩子树立一个不好的榜样,即使心动,也要学会克制。从拿结婚证的那天起,婚姻就受到了法律保护和约束,同时也失去了婚姻之外去爱另一个异性的资格。沐雪是过来人,她当然懂丁磊的意思,但她深思熟虑过,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懂得思考,懂得权衡。明知是玉石俱焚的结果,为什么还要为一时的欢愉去博弈,去弄一个满城风雨。
好一阵沉默。
嗯,好吧――,你遵从你的内心,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们还是――做朋友!丁磊从头顶的树枝上扯下一片硕大的叶子,在手里转动着。强扭的瓜不甜,他不想也不能勉强她。
好。那等明年海棠花开的时候,你陪我去走一趟吧。沐雪冲他一笑,等着他回答。迷途知返,悬崖勒马,也许是对两个人,两个家庭是最大的保护吧。
好――,丁磊的脸上有透过树叶撒下来的细碎阳光,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脸上的皮肤竟然比女人的都要光滑细腻,让人羡慕嫉妒……不恨。
这是沐雪第一次认真且光明正大地看他的脸,看他的眼睛。
在两人快要回到市区的路上,车速越来越慢,丁磊一边挂档,一边说车子有问题了,前几天就准备去修的,有事耽搁了。再次打火,怎么也打不燃。丁磊说,你别着急啊。我打电话喊朋友来帮我拖车。
沐雪坐在后排。她想陪他一起等朋友来,却担心他朋友来了,看到孤男寡女,会不会多想。她望着窗外,向晚的天空,秋风缓缓,小团小团的云像鱼鳞一样叠加着,镶着夕阳的金边。她想时间要是能凝固在此刻,多好啊。可是夕阳无限好,但近黄昏。沐雪掉过头,说,丁磊,你朋友若是开车来,很快的。我不跟你一起等了,我走回去,反正离家也不远了。
不行,这走回去还得一个多小时。你就坐在车里等,我朋友一会儿就来了。丁磊不允。
没事,一个多小时而已,我穿着平跟鞋。说着沐雪就推开了车门,在车前踯蹰了几秒钟,最后还是狠心转身,朝前走去。
她的步伐轻盈而坚定,颈上的五彩小丝巾随风翩翩。她边走边望着路上向后飞奔的车,猜测哪一辆是丁磊朋友的呢。迟迟不见丁磊的车被拖过来,她又忍不住回头张望,不见踪影。她给他发微信问朋友到了没有?
他回答说朋友想起今天要接儿子放学,要晚一些过来。
太阳往山后一跳,天空就暗下来了。看着天色愈来愈晚,她有些担心,那是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
沐雪快到家时,给丁磊发了一条信息,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外加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陈述说明分享。
丁磊回复:你怎么不早说?这个生日过得,还让你走着回家。遂给沐雪发一个红包过来,沐雪看着红包,不点。感情要纯粹一点,不要掺杂其它的,忌剪不断理还乱,藕断丝连。
回到家,已是华灯初上。老公刚刚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四菜一汤。他解下围裙说你去哪里了?赶紧洗手吃饭!女儿迎上来说,妈妈,我们吃完饭,再吃生日蛋糕吧,你要许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呢。看着女儿期待的双眸,她捏捏她的脸蛋,愿望怎么可能公布于众呢,秘密!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冬去春来,漫天的海棠花开,沐雪和丁磊如约走在花团锦簇的春色里。这是最后一次相约,那些淡粉色的、白色的垂丝海棠,是沐雪生命里开得最灿烂的一次。
【海棠花开】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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