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喜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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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几十户人家,像我这样大的孩子,基本都在县城、市里或更远的城市安了家。村子里刮风,时时刻刻空荡荡的,没有烟火气息,没有鸡鸣狗跳,没有孩童嬉戏。光秃秃的寂寞。
同喜是说不行就不行的,晌午一觉醒来,突然间晕的爬不起来,屋顶的房梁忽左忽右,挣扎着摸出手机给前屋的贵发打了个电话,要他马上过来。
同喜老婆在孩子几个月的时候就带着孩子跑了,将近20的光景,同喜都守着祖屋,自从前几年同福同兴陆续搬走,去年老娘又病逝,祖屋便马上衰退下来了,黢黑的墙,颤颤悠悠的墙根,燕窝、老鼠洞,还有院子里冒出来的芦草,锈迹斑斑的大门上,只有门神才有点鲜活的人气。
贵发脚刚踏进院子,便扯开嗓子喊同喜:
老八,搞什么事情非要我跑一趟,你犊子的!
同喜听得见却应不了声,准确的说,他已经晕的有些意识模糊了。
总之,这个晌午,同喜被及时送到了医院,命,算保住了。但腿脚都不听使唤,软的下不了地。
同喜知道这一事实的时候,竟然流了泪。悲凉顺着医院单调的白爬进来,参杂着消毒液的味道,填满了他的所有时间。
同福是第二天下午才赶到医院的,在兄弟赶到之前,同喜付给隔壁床100块,扶他去了趟厕所,买了份盒饭。换药之类的,只有护士帮忙了,护士的神情也极不耐烦,一早上就光来他床前了,又是取药又是盖被拔针。同喜只能忍着。换了先前,别说先前,就是前几天,同喜还呼哧呼哧的抱麦子袋子,见张家的羊在自家麦草垛里吃,还一顿好骂。现在,喝杯水都是极难之事。同喜是焦躁的,像是被绑住的羊,躺在冷风里,看着男人们磨刀,说笑抽烟,准备各类盛放的家什,应该是冰冷的空气,冻住了自己。
脑中枢出血。
同福和同喜都不懂。大夫也只是例行检查,从不多说一句话。同福在医院只呆了两天,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下午,一个白天,第三天早晨,他便催着同喜办出院手续,家里的牛要生了,老婆没经验,万一接生出什么问题,母牛也保不住,现在一个牛犊子1000多,母牛也值钱,下了犊子还能卖牛奶,老贾家早就打过招呼要订,可不能出任何差错,他必须回去,一刻都耽误不得的决绝。同喜只能跟着兄弟出了院。
祖屋里没生火,虽然过了惊蛰,还是透心凉。同福拉了根电线,接了插板,又铺上了电褥子,才慌慌张张的忙去了。鸡猪牛羊,还有一圈的粪要拉到地里垫底肥,今年可以种西瓜,早上市的话又可以赚个一万多。
同喜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同福或同福媳妇来送饭。最重要的是唠上几句话,否则,真和蹲监狱没什么差别。不过,渐渐不知道说什么了,往往要说后句的时候,已经忘了前句,对生活的愤怒和抱怨渐渐变成脚底的老茧,一层又一层,被黑暗笼罩及支配。泄愤的窗口就是谩骂,第一句脏话骂出口的爽快,放佛看到了纯洁的蓝天,渐渐的,同喜见谁都骂,送饭的,看望的,聊天看热闹的,都骂,骂到自己心里爽为止。几次三番之后,连同福和媳妇都不愿意再来,打发7岁的牙仔过来。牙仔不喜欢祖屋的破败,往往是进了放了饭碗,拿起上次碗筷一溜烟的就跑了,同喜喊都喊不住。
同喜一遍遍的盘算着,对着黢黑的房顶,墙上跌落的白灰,从先前到现在,从村东头到西户,一根烟的功夫就琢磨完了,按大夫的说法,他是万万不可以抽烟的,那样等于燃烧自己。可同喜还有力气摸到炕头的烟和火机。管不了那么多了。抽烟的时候,他往往能灵光一现想起某个自己都不曾存储过的情景,遇见某个人,说起某个事,浇水,打牌,还有自己曾大汗淋漓的打篮球,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突然清爽起来,放佛拖拉机又多了几匹马力。可事实是他依然离不开枕头,连炕都爬不下来。
同喜的光景,一个月,放佛过了几辈子,应该是他把这辈子能想起来的事情统统想了几遍,就像大事记一样,一个结一个结的打在那里,等阳光晒进来。这些结打了一个多月。
同福终于忙完一个段落,牛下犊子了,庄稼也种到地里了。各样活路安排顺当之后,来看同喜。
同喜的眼神,被墙染的黢黑的眼神,突然亮起来了,他忽然清醒了,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必须抓住机会,让同福多呆一会,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好话题。
对,找个好话题。
同喜就着含混不清的语言,说了句:
我想去北京!
对,去北京,他这一想法也一下子惊醒了同喜,更坚定了信念,去一趟北京,就算死了也不遗憾。
“要不我先替你找找儿子,后面也好照顾你,有个人在身边总好些。”
同福并没有附和同喜,算算同喜的儿子应该23岁了,养老送终是儿子应尽的责任,就是不养老,老子这样应该来照顾!
“可能他不会认吧!”同喜没志气的呓语。
“陪我去趟北京吧!就算我没了也没啥。”
同福没吱声,斜着身子抽了半天烟,临走时,又甩了一包烟给同喜。
第二天,牙仔来送饭,看见叔叔翻着白眼,唤不应,马上回去唤了同福。
同福又拉同喜去医院,各种仪器,检查结果仍是:脑中枢出血。
大夫叹口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在医院也只是输些能量、营养液之类的,不用浪费钱。
同福耷拉着脑袋,陪着同喜回到了阴沉沉的祖屋,同福也觉得阴气太重,是该找个阴阳先生来折腾折腾了。
阴阳说是父亲来问候,父亲也是放心不下。
同喜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过来就念,要去北京。
同福也觉得兄弟可怜,实在不行就冒险带他出去一道,说不准离开了祖屋还会好起来了呢。
是夜,起风了,狂风夹杂着砂石,吼吼了一夜,千军万马的过境。
第二天,同福家的塑料大棚被掀掉了,地里长势喜人的韭菜菠菜被摧残一光。同福一忙就是三天。
同喜已经吃的很少了,每次只能喝半瓶奶,小半碗稀饭,稀饭还要清一点,浓稠和放其它菜叶皮蛋肉类的,是咽不下去的。
“看样子阴阳也是没多少法力。”同福来的比先前勤了点,日日念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抽根烟,看看走了。
同喜终于骂不动了,但是挑了个好天气,走的那天,连续了几天的沙尘天气放晴,墙角边的太阳让人热情,一切又恢复秩序,耕地种田,家常里短,尤其是同福家的炊烟,冒的最直。
同喜的光景悄然离去,就像树上掉下来了一个红柿子,并且开始腐烂。



【同喜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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