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城市的最后一首爱情诗

谁起了这个文艺多情而略带感伤的名字?不好意思,不是我,是卡尔维诺。
如果说:看不见的风景决定着可视的风景,那么看不见的城市是否决定着可视的城市?
近日重温《看不见的城市》,细细品咂,浸泡在文字的洋流里,浮浮沉沉。尔后短暂呼吸、思索后又重新被断断续续的文字浪潮淹没,继而跃出水面,观望水面上的海市蜃楼,亦真亦幻,不知是现实还是幻象。顺水向彼岸游去,又可否到达?
城市的样子,千变万化又千篇一律。它们是天空中密布的点点繁星亦是出产泛滥废物的加工厂,它包容一切又排斥一切,熟悉又陌生。它是我们生存活动的空间,又是我们迷路的分岔口;热情洋溢的寒暄叫嚣的同时又有着钢筋水泥般的坚硬和冷漠。它是我们生活的城市,亦是卡尔维诺想象的城市。

城市与名字 到处都是特鲁德,到处都是切奇利雅,各地都混合起来了,同样的装潢、同样的路标、同样的广场,甚至于度过的年日、透过的酒杯看到的摆动的肚脐。我们启程后抵达另外一座特鲁德,才知道覆盖世界的都是那座叫特鲁德的城市,无始无终,更换的仅仅是飞机场的名字而已。城市的差异性正在消失,它们越来越相像,彼此调换形态、秩序和距离,各种元素互相入侵,没有独特性可言。我走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城市,它们在规模上不尽相似,每个地方却总能搜寻到那么一两处仿古的长街,街上总是被来来往往的游人填充到饱和。我根本已记不清这是哪个地方的街道,因为它们长得实在太相像了。
城市与旅行 马可波罗在某座城的一角,在某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发生的一个瞬间中发现自己的过去,这也是忽必烈曾试图让他解释是否前进的时候总是回头看的疑惑,旅行因此有了不同的诠释。在我们看来,一座城可能始终在我们的前方,我们从一地奔赴另一地皆为了追寻前方的曼妙风物。但那遥远的过去,记忆中面目全非的过去,在我们改变旅行线路的时候也改变着我们的记忆,那些不复存在的故我和消逝的陌生感正等待着异地的激活。在那里,那些未曾经历的过去将重新被发现,也许当初这段过去是你可能的未来,而现在竟成为他人的正在进行时。
借助异地城市这块反面的镜子,我们可以看清自己。旅行的意义或许就像马可的回答:看到自己所拥有的是何等的少,而未曾拥有和永远不会拥有的又是何等的多。
也许旅行,就是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架起通向未来的桥梁。
城市与眼睛 城里城外,过路或久居,初次抵达或永远别离,不同的空间距离和心理距离使得城市在不同的人甚至是相同的人的眼里都呈现出别致的色彩。伊莱那是从远方看到的城市的名称,那里有玫瑰色的住宅区,灯火稀疏的小巷,浓厚阴影的花园以及所有目光的张望。走近她,也许她就不再是那个伊莱那了,它会褪色,像人们初次目睹菲利德的幸福景致尔后不再那般。花饰的彩色玻璃、洋葱式的圆屋顶统统消失,化身成一张白纸。陌生感、新奇感经不住习惯使然,经不住日复一日的消磨,躲过了千万只遥远目光分分秒秒单次探索涌流的新鲜却逃不过一两双就近眼睛日日夜夜重复凝视产生的倦怠。
城市与记忆 走进那些碉堡林立,高大宏伟如扎伊拉的城,繁复的万千数字也无法描述城市的一隅:桥拱的弧度,台阶的级数或是广场的占地面积。意义的存在不依附于抽象的数据或者符号,空间量度与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才使得描述有了具体意义。城市的过去被隐藏在每个街巷的角落、每条暗绿的湖岸线。窗格的镂空护栏边留下女子昨日怅望旧国的背影;屋顶的圆木柱投射昔日城池被围时的炮轰和击打的痕迹。这些被隐藏在旧物底下的历史事件尚待挖掘,这是城市的过去,记忆的缘起处。离了这些,城市剩下的仅仅是没有温度的金属建筑,没有记忆基奠的房角石。只有依存记忆的建构,城市才有了内在的意义。当我们面对某座城时,也是如此,每个人借助个体的记忆去赋予城市不同的意义,从而在心中构建属于自己的独家记忆之城,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剥夺的。
城市与创新 城市里的每样创新,都会影响天空的样子。莱奥尼亚每日都在更新自己,这里的人用最新式样的收音机,听最新的歌谣,在崭新的被单中醒来,在新香皂的芬芳中迎来新的一天。与此同时,那些过旧的、过时的用品被替换下来。日复一日,丢弃废物的速度甚至赶得上新品的衍生速度。你会琢磨,这里的人真正热衷的究竟是享受不同的新鲜事物,还是排泄、丢弃和清除那些不断出现的污物。日渐新异的城市面孔的更新,留下成堆昨日的剩余废物,堆叠在前天的乃至更久以前的废物之上,当整个城市被新鲜事物事物包裹的同时也意味着陷入被废物包裹的埋伏圈,直到整座城市全是新样之时,它就再也没有余力摆脱垃圾堆的坍塌灾难。
城市与坟场 特奥朵拉,这座忙于与强大动物敌手做斗争的城市,在战胜秃鹰、群蛇、蜘蛛、苍蝇、白蚁、木蛀虫之后,开始了与人类争夺城市主权的最后一个物种老鼠的交战。人类终于借助自己凶残和多方面的才能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敌人。城市,终于埋葬了最后一批腐尸,终于宣告自身全方位的完胜,终于彰显了城市人高端的智慧,夺回了自己体面的尊严,把土地的主权紧握在手中,只差一步立下旗帜的称王称霸了。人类终于重新建立起被自己打乱的世界秩序:没有任何物种可以接受人类智慧的考验,挑战人类的权威,然而,城市,这座动物的大坟场,最终埋葬的有可能是自己吗?新的秩序的建立又是否是另一种毁坏的形式的开端?
构建你的城市 忽必烈开始感到不那么确信马可的描述,他忽然发现,这些形形色色的城市不过是某些固定元素的不同组合,就像英文单词的拼缀,拆开、调换、移动、倒置等一系列的简单变形就能完成这项大工程。忽必烈被马可波罗用各式花样的城市元素困住了遐思,于是在恍惚中开始了自己的描述;马可波罗被卡尔维诺布置的这个神秘琐细的迷宫重重围困,于是马可波罗试图在现实与想象的无边疆域中驰骋,开始穿越那不仅是空间版图意义上的帝国。我看不透卡尔维诺精致复杂如艺术品的大脑构造,逃不出他织就的这张密密麻麻的大网,于是我开始了初步的逃离,借助重复的元素虚构自己的世界,只不过如此多样的形式组合尚待意义的组织和确认。而看到此处的你正处于我所编织的除去文字浮华空壳不知还剩几分意义的网罗里,此刻,我看到你嘴角浮现的那一抹微笑,而我,也同你一同微笑。
马可在头脑的空间里为自己保留了一个具有意义的空间,一个宁静的空间。与这里的花园一样,有同样的半明半暗的光线,同样的树叶沙沙的恬静。
他告诉忽必烈“也许它就在我们垂下眼睑后的阴影中,我们始终忙碌着:你在战场上扬起尘土,我在远方集市上为胡椒的买卖讨价还价,即便在拥挤喧闹之中,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抽身回到这里,穿上绸缎的袍子,思考我们的见闻与生活,引出结论,从远处来凝神静想。”“喝上几口低劣的葡萄酒,在几分醉意之中把自己周围闪闪发光的东西看成东方宝库,”忽必烈答道。
也许,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一片堆满垃圾的荒场,还有可汗的空中花园。为着这个唯一自由的空间,我们开始建构自己的空中花园!
【献给城市的最后一首爱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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