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顿中秋团圆饭

难得一顿中秋团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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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人长久,且行且珍惜 文|前车知践(原名:声波大银)
中秋节那天一整个下午,张冠成都待在厨房里,张罗着要弄一桌好菜。时钟指向三点,他摘下围裙,走进卧室,轻轻摇了摇陪儿子睡觉的妻子涂静“材料都准备好了,再给爸打个电话吧。”
“这几天打了不下十个了,老爸要么不接,要么就说在忙着给人剃头,不到几句话人就撂了…”
“接着打啊,能怎么办?这还不怪你,上次吵得那么凶。”
“得了吧你,这么久又提那事儿干吗?”
“你还知道那么久,都半年多了,爸就没登过咱家的门儿,你想想他有多生气。我不跟你争,快打。”
涂静揉着眼睛伸个懒腰,拿起手机。
无人接听。
*****
二月二,剪龙头。
涂国平按着宝贝外孙小宇的脑瓜,不出二十分钟就理出一个清爽利落的小平头儿。
“怎么样,姥爷这头剪得好不好?”老涂边收着电推子,边问着外孙。
“挺好,姥爷你真厉害,快,钢铁侠呢?”
“这狗东西,就忘不了你那玩具。”
今天也是小宇的五岁生日,老涂这是费了牛劲,用一个大号钢铁侠才哄得外孙老老实实把头发给剪了。
“爸,小宇,静静,可以吃饭了。”张冠成端上最后一道菜,喊了一嗓子。
涂静放下手里的IPAD,拉着小宇去洗了把脸。
“冠成啊,又整了满满一桌菜,说了很多次了,养孩子开销大,咱都自家人儿,节俭点吃吃得了。”老涂每次饭前都要念叨现代人太铺张浪费,大家都像听餐前祷告一样习以为常了。
“涂静,冠成,我有个事儿说,”吃了一会儿,老涂放下酒杯,一脸严肃“我有个老战友,过命的交情,最近几年腰伤反复发做,弄不好要瘫痪,我打算把他接到我那照顾着…”
“爸,你没事吧!这非亲非故的,你操这心干嘛?交情再好,也不能往家里领啊!”直性子的涂静放下筷子,直接反对。
“他救过我的命,没他我早没了,更没你涂静和小宇了,你懂什么!”老涂敲了敲外孙的头。
“就算老兄弟间感情再好,你平常多去看看,买点礼物塞点钱都是可以的。知道他要瘫了,你还要往家里带,这是要供起来伺候着吗?”涂静一听他爸说这句你懂什么就不自觉要冒火,习惯性地提高了音量。
“哎,这不是他没人管吗?”
“我说,老涂同志,你当自己是雷锋呐,还是富豪呢?这事说做就做,不得花钱啊。”
“我自己有钱,又没找你要。这事我还必须得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罪!”
【难得一顿中秋团圆饭】“我哥知道了也不能答应,你儿子整天养家糊口累得像条狗似的,你钱多没地儿使,你接济接济他不好吗?给个外人,指着他将来给你养老吗?”
“诶?静静,过分了啊,怎么说话呢?”张冠成坐半天终于插了句嘴,打算缓和一下紧张气氛。
“你别管!提起这个就来气,你倒哪那么多爱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兄妹俩都生活无忧了?啊?”
“别给我提那兔崽子!我供出两个大学生也算有功了,我还养你俩一辈子?!”自从几年前老伴儿病逝,老涂和儿子的关系就剑拔弩张起来,他儿子涂安心疼妈妈辛劳一辈子,同时也被老涂敲打欺负了一辈子,临了得病遭罪而走,涂安心里的怨气郁结不散,一个脾性的爷俩一碰面就吵。
“我吃好了,接下来我得出趟远门,你们也别去看我了!”老涂把碗筷一推,抱起外孙亲了一口,转身叹了口气,带上理发工具径直出门走了。
涂静坐回沙发里,还在喋喋不休“都能被他气死!整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脾气犟得很!”
张冠成把小宇赶进卧室,收拾完餐桌,看到老婆不说话了,才坐过来牵起涂静的手“你们都是暴脾气,谁也别说谁,我刚才都担心你爷俩别在小宇面前吵起来了,还好,爸搂住了火气,没接你的招儿了,也是难得。”
*****
端午节时,涂静单位里发了许多米面粮油的福利,她打发张冠成去城南给老涂送去。张冠成吃了个闭门羹,老涂不在家,电话联系上了,他说自己要外出几个月,让他们不要找他。
老涂退休后闲不住,在社区街道里支个理发摊子,挣点小钱倒是其次,主要是跟些岁数相仿的街坊邻居们扯闲打发日子。
此后几个月,涂静办事情路过那一片时都要特意去瞅一眼,理发摊子不见了。跟人一打听,说老涂最近是没怎么出现。好多单生意都在等着他,仿佛一时间社区里的老大爷们头发都疯长了起来,缺人打理。
“这老头子,跑哪去了?不会真是找什么战友去了吧?”涂静没事想起来就要念叨念叨。
*****
“别打了,赶紧出门去爸那儿看看,今儿个中秋的怎么也得团圆一下。”张冠成夺下涂静手里的电话,带着一家三口驱车赶往城南。
当当当…涂静用力敲着老涂的房门,过半天那门才开了一道缝,闪出两个小年轻的面孔。
“诶?你们谁啊?”
“你们谁啊?”涂静一把扯开门,冲了进去。
老涂竟把房子租出去快半年了。得知这事儿,涂静又要冒火,揪着一个小伙子让他带路去找房东老涂。
二十分钟后,这一行人来到一处老旧的筒子楼小区,车停在2号楼下门口。“就这儿了,涂叔叔,你们的父亲,就在四五楼之间…”那小伙子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涂静一眼,自顾自走了。
“四五楼之间,这小孩儿说的什么话?”涂静也懒得跟他计较,牵着小宇跟在张冠成身后,顺着阴暗潮湿的楼梯,一级级慢慢走着。
“大叔,你好,请问下,这里有没有一位姓涂的人,六十多岁,应该是刚搬过来不久…爸!”张冠成在前面喊了一嗓子,一脸惊讶。
“爸?你怎么住这儿了!”涂静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跑到近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涂国平竟然住在筒子楼转角楼梯下不足四平方米的小隔间里,就是平常人家拿来放杂物,甚至是堆垃圾的地方。
老涂也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又不动声色起来“你们都知道啦,我一个孤老头子住个两室的房子干嘛,租出去得点钱也好。”
“爸,你这儿哪是人住的地儿!难怪刚才那小屁孩子阴阳怪气的,人肯定在想,这老头都养些什么儿女!”
“嗨!小姑娘你还真说对了,也就是我们这些没人要的老东西才住这里,老涂,我还以为你没儿没女呢?”也不知道从哪冒出个老头儿,径自接上了涂静的话。
涂静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爸,你真是要气死个人呐!”
老涂倒笑了“来都来了,坐一会吧,我去买点菜买条鱼,冠成呐,晚上就在这吃吧!”
“爸,家里菜都弄好了,咱回去吧,明天来收拾收拾,搬我们那去住。”张冠成难得自作主张了一次,问也没问涂静的意见。
“听我的,就在这吃!”老涂转身走下楼梯。
“你别净买些死鱼烂虾,八月十五了,咱吃点好的行不?”涂静说完进到那“屋”里,却发现没处可坐,里面又暗又潮,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小宇倒是对这小空间感兴趣得很,转着圈看来看去,不一会翻出一个塑料透明文件袋,涂静赶忙数落他不要乱翻,突然就瞥见最上面的纸张上赫然散着一段文字:疾病诊断证明书,涂国平,男, 六十七岁…左腰部恶性肿瘤…建议住院治疗…落款时间是1月13日。
涂静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这时候老涂正提着一袋子菜和一条鱼,站在小屋门口,扶着那扇破板门,喘着粗气。
“爸,小宇生日那天你干嘛不说实话…得了病,咱就去治,瞒着做什么!”
“治什么治没得治了,你们说得也对,省下钱更有用处。我早点去陪你妈也好,这辈子她在我这从没落个好儿,说到底是我欠她的,不折腾了,这都是命。冠成,去把鱼炖了。”
涂静已经说不出话了,几年前妈妈在医院断气前也说过“这都是命”,她越想越伤心,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又要再经历一次与至亲的别离,过程偏偏又如此类似。那边张冠成开着水龙头默默冲洗着鱼,涂静呆呆望着那水流,脸上的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夜幕静静散开,一轮明月当空悬挂,将光亮洒向大地,到处一片皎白。小屋里昏暗的灯光下,老涂和女儿、女婿彼此都不说话,认真嘬着鱼肉,挑着刺儿,安静品尝着这一顿难得的中秋团圆饭。
老涂时不时侧过脸看看女儿,涂静以前是断断不会吃他买回来的鱼。他又抬头望了望那月亮,心说着:老伴儿啊,你那时说得还真对啊,我们这辈子虽然儿女双全有安有静,但只有在谁得了大病的时候,我们这一家人才能够安安静静和和气气吃好一顿饭。
这是病,也是命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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