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两次疫情,我的婆婆依然坚挺地活着

我的婆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一个好人。
她今年已经83了,一辈子跟很多人吵过架。
隔壁左右邻居,四方八里乡亲,她的亲弟弟,丈夫的亲姐姐,,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娶进来的媳妇,没有和她不吵过架的,她自己的丈夫我的公公更是被她一辈子骂到头。
她总说她小的时候也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她的姨婆每次来家,都会夸耀她。
这哪里是一个乡下小破孩,这分明就是从城里来的一个小姑娘。
然而一场麻疹没有夺走她的生命,却毁了她的容貌,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那样的夸奖。
他的丈夫家庭成分不好。在那个年代,就是最大的缺点。低嫁一直让她愤愤不平。可是人们还是说,那么帅的一个人娶了一个麻子。
除了有麻子,我哪一点比别人差。同样的秧田,我栽完可以歇上半天,有人月上柳梢还没有回。
她用勤劳和能干强势地弥补容貌的缺陷。终身压她丈夫一头。
她的第一个儿子,不幸溺水而亡,老二老三是女孩,老四是儿子,却因为吃了一个青蛙煮的鸡蛋而死,她从此再也不敢把鸡蛋和别的东西煮在一起。
当年的农村妇女,年过三十还没有一个儿子,便会被人取笑,低人一等。
她对别人的讥笑回以重重的一哼,我又不是不能再生。
她明明已经生过了四个孩子,日子过得温饱都顾不上。
哪怕怀着孕也要到地里干活,哪怕坐着月子也要洗衣做饭。还是要接着生。
她生了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一连生了三个男孩,每四年一个,花了12年。她觉得自己的天都亮了,终于可以挺直腰杆走路,抬头挺胸出门了。


孩子多了,吃饭是个大问题。一家七口人,七张嘴,五个孩子,只有两个大人能挣公分。没有办法,粥里常常加野菜。地里拾回来的麦穗,搓下麦子,麸皮都不去,直接磨成粉,做成糠面粑粑。糠面粑粑粗糙,吃下去剌嗓子眼,孩子们还抢着吃,刚一出锅就没有了。
秋天稻田收割完之后,地里常有掉落的稻穗。婆婆常常带着一帮孩子去拾稻穗。那时候吃不饱的人很多,家家都有人去拾稻穗。人多了就免不了争抢。婆婆凭着她泼辣的性格,往往在战斗中取得胜利。每回都拾得最多。当然,毕竟数量有限,满满的几袋稻穗回家常常搓不满一斗稻子。
那一年,家里存了两担粮。公公的姐姐家一点粮食都没有,已经揭不开锅了。
公公心疼姐姐,担了一担粮就往她家送。
婆婆知道了,一直撵到湘河边,把这一担粮食追了回来。
婆婆说,我天天搓稻子到半夜才攒了这点粮,自己家五个孩子,喝粥都不知道能不能度到来年,怎么还能把粮食给她家呢。
已经赶到对岸来接粮的公公的姐姐姐夫看到这一幕,泪眼婆娑地回了家。
这事公公的姐姐记恨了一辈子,后来她的一个儿子考了学,一路顺风,当上了厅长。家里有求于他,公公提了只鸡,进门略坐了坐就走了,开不出口,婆婆连家门都没有让进。


孩子们再大一点,家里又不够住。
找村里要台基,之前没有儿子,村里不给,现在儿子多了,又被人说,给那么多,盖得起吗?
于是农闲之余就去板砖烧窑。公公挖泥,婆婆就往模子里扣,做成砖胚,再去请烧窑的师傅烧成砖。为了挖泥烧砖,硬生生挖出来一个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池塘,能喂几千条的鱼。
烧出来的砖一大半却没有盖成房子,因为孩子们读书要交学费,把砖都卖给了别人。
大儿子聪明好学,成绩很好,一路上到高三,却因为一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再复读却没有钱,于是去借私人的高利贷。三十块钱一年一年还不上,利滚利滚到二百多。债主上门逼债,老实的公公任人把还没养成的猪拉走。
她上蹦下调,撒泼打滚,寻死觅活,最后以一百元了结债务,把猪拉了回来。毕竟高利贷违法,借款的人也不敢逼死个人。
最有希望的大儿子终究还是没有考上大学。回家又不甘心做一个普通的农民。
他想当专业户。婆婆开始是支持的。
生豆芽把握不好温度,一缸豆芽全烂了,猪都不吃,只能做种地的肥。那时候没有好的设备,全凭经验,没等他把经验学成,家里的黄豆弄光了。
本想卖了家里的口粮换黄豆,公公黑夜回家踩着了田埂上的毒蛇,被咬了一口,差点一命归西。家里能变现的东西都变现了,拿去救人要紧。
她把大儿子一顿骂,直到把大儿子的专业户梦骂破了。又攒了一篮子土鸡蛋送到别人家,托人让儿子进村小当老师。
两个女儿中,大女儿能干有担当,小女儿漂亮有才艺。婆婆想牢牢地控制她们的婚姻。
大女儿很听话,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邻村的一个男人。男人很本分,又有点小聪明。农闲时间,卖点菜,走乡串户卖点小玩意。现在流行乐队了,又到乐队兼个职,拉拉二胡。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直安安稳稳。现在她两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大学毕业,各奔前程。
由于离家近,大女儿时不时来关照一下,做了好吃的都送来一碗,婆婆觉得很欣慰。
小女儿年轻时是村里的村花,又被选入乡里的楚剧团。上哪演出都有人追。婆婆看好的首选对象是镇领导的儿子,没等小女儿同意就跟人结了干亲。跟男方母亲互称姨娘(就是姐妹),送给人家家里的土鸡蛋,也吃了人家送的芝麻糕。
可是那家人的儿子命却不长,年轻轻的就没了。随后楚剧团解散,小女儿不甘心种地,就学了缝纫手艺,出去打工。
回来带回一个年轻人,穿着喇叭裤,提着三洋录音机,是那时候的时髦青年。婆婆却觉得此人不牢靠,对小女儿又打又骂,奈何女儿已和人暗结珠胎。婆婆顾着名声,不敢太张扬,只好将女儿嫁了。
大儿子结婚后第一个孩子生了个女儿,大儿媳要她带孩子,她不带。因为最小的儿子才十来岁,二儿子也还未成年,她种着几十亩的地,还得给这两个儿子攒点老婆钱。
结果闹分家,村里东头论理论里论到西头,锅碗瓢盆分的分砸的砸,把三间的屋拆去一间,拿这些砖,另找宅基盖了个小屋,暂且容身。多年以后,大儿大儿媳终于翻了身盖了楼房,却跟婆婆老死不相往来,一家人吃年饭,也绝不跟婆婆同桌。
婆婆也是硬气,能活动就不放弃种地。绝不伸手要人养老。
去年她得了一场大病,差点夺去生命。儿女送她上医院,连医生都说活不多久,她却神奇地挺了过来。
疫情期间封村,很多人家没有菜吃。她的小院里,萝卜,白菜,菜苔,韭菜,小葱,大蒜,应有尽有。家里喂的鸡,下的土鸡蛋她都攒了起来,说要留个外地的孙女。她已经直不起腰,走路全靠拐杖。去院子里都是坐在凳子上,一边劳动,一边挪动凳子。她还是照样爱骂,不过,现在被骂的只有86岁的老公公了。
【经历过两次疫情,我的婆婆依然坚挺地活着】(完,写了好多天,终于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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