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的爱恋
每次旅游，她的绿色的背包是不离身的。当她启程到终点，从此到彼的踅回，行走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却有着回归故地一般的熟稔。事实也是这样的——她衣着朴素，神情淡然，眼睛里映照城市的种种风景，性子里有着宠辱不惊的傲。
正如她对周琪说，那种感觉，仿佛是谈完一场刻骨的爱恋。
周琪揶揄她，“你爱过多少人？”她们是习惯夜晚长聊的，在将桌上的玻璃漏斗倒置，蓝色流沙漏完的过程，她们聊着文学、八卦、护肤品之类的话题，那时候常常让她想起初中时期，她曾是双手抱膝的少女时天真的日子。虽然她知道，随着乔迁，随着收音机修理店的关闭，随着墙上时钟的锈蚀罢工，空气中已经不再弥漫着樟花的浓香。她定定盯着周琪的眼睛，大而黑亮的眼瞳，是标准的孔雀眼，令她也不由妒忌起来，过了良久她终于开口，认真说道：“爱过很多的人。”
文章图片
周琪茫然地望着她，她被看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笑道，“我不是随便的女人。”她的确是爱过很多人的，她的爱是狭小的——有些是她同行旅途的玩伴，有些不过与她有过三两次交流的游客，有些甚至匆匆一瞥便再也没见到的过客——广义上，那应该属于好感。她去往一处，便会短暂住下，五六天的时间，足够让她将所有景区看完了，可她不是。她很早起床，或是公园看一阵子年迈老人们你打牌，或是登高只为一睹寻常的日出，或是找客栈的老板娘聊上半天琐事……之前旅行所做的攻略，目标达到只是寥寥，于是索性不做，走到哪儿便是哪儿。小公司的职员里，她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目标明确，执行力强，偏偏生活中待己随性，悠然自得，完全是两个模样。
她对周琪说起她的旅行见闻，趣事儿如数家珍，犹如回到她少女微醺情怀的日子，涩甜。曾记一次，是在海隅小镇的古井公园，身着白衫的男生，在陈列着精致饰品的摊前静坐，木麻黄的褐叶扑簌簌地落，宛如无觉，她看得呆了，竟怔怔地挪不开身。她听到有人叫她，惊醒般扭头看，男生有些腼腆地笑，她红了脸，那时她刚毕业。她有点慌乱地把手放在饰品上，轻吁了一声，欲盖弥彰地问他，这两个东西怎么卖？
周琪听了咯咯地笑，捂着肚子着急地问她结局怎样。她白了她一眼，接着噗嗤一声笑了，以钱易物，还能是怎样。周琪还有些好奇，不停地逼问起来。她还是笑：“后来他向我要联系方式，你猜猜怎样了？”她接着讲，“那男生以为我是外来客商，要跟我做生意了呢！”周琪啧啧地感叹：“我以为还会发生点‘老牛吃嫩草’式的暧昧呢，现实还是会败给金钱，我早该想到的。”
周琪是被她的见闻撩起了兴致，此时也舒起盘着的脚，搬过她的脚放在大腿上，双手也没闲下来，贴心地帮她按摩着，道：“真有意思。好姐姐，你就再说一个事情呗。”她捋了捋长发，正了正色说道：“好，我再说一个，你不准打断。”
文章图片
她这次说的是在一处秀丽山区，她们合伙采莲的趣事。九月，热浪已然褪去，但正午高挂的太阳依旧灼热。泊船的船夫正在小棚里熟睡，呼噜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她们偷偷解下绳索，撑一支篙，径往莲丛深处而去。恰时莲蓬半枯，莲子饱胀，她们吃得酣畅，兀自在船舱躺下，听着船女唱着悠长缠绵的情歌。脸庞黝黑的船女早已嫁人，心地纯良，依旧有着一股子少女的洒脱浪漫，与她们一群说着她外出务工的男人。她对民歌是极有兴趣的，不时向船女请教，她也随着唱——
哎啊哎
哥哥上山采茶呀依哟
阿妹撑篙采莲哟依哟
哎啊哎
阿妹情牵江畔呀依哟
阿郎心飘山腰哟依哟
……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船夫的吆喝声，船女慌忙起身，撑着篙往回赶来，一边扯着嗓子应着父亲。三十几的成熟女子，在老父亲面前唯唯诺诺，像是犯错的孩子，令人发笑。“可爱地紧的，”她笑，“周琪，她跟你差不多。”周琪也笑道：“好姐姐，我看啊跟你差不多，你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
【陌生人的爱恋】夜已深，沙漏早已漏完，她起身如厕，跟周琪说晚安。她钻进被窝贴近周琪，周琪搂过她，亲吻她的额头，如同哄个孩子般呢喃道：“睡觉吧。”她说不出这是第几晚了，足以告慰的女子在侧，她总是絮絮叨叨地说着，尔后安稳地睡下。她跟周琪聊体制、聊改革、聊志愿者、聊家常……只有路上她会有归属感——陌生的环境，于陌生的时空，陌生的人才能让她有真诚的交流的余地。她就像一颗高挂着的的星星，别人需要仰望她，同时她也渴望接近，需要陪同，只是往往求而不得。她并没有跟周琪说起他的事。
文章图片
其实她是有过恋爱的，在一次南下的途中，她住在民居，有个男人照顾过她一阵子。仿佛是一场梦——像极了张爱玲《爱》的情节——井边有些一棵桃树，她提水浣发，木舀的水浇不净余下的泡沫。那时他走来，同样是暂住民居的男人，浑厚的声音传来，他说：“我帮你。”那时她前额沾着泡沫，她抬不起头来，也就任他施为。他拿过木舀，细致地帮她洗去顶上的泡沫，那是第一个帮她洗头的男人。她向他道谢，却见他眼眸清亮，含笑着点头，她微微红了脸。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一起游玩，吃饭，赏月，尔后匆忙告别，各奔西东，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她只记得他是个出来做方言调查的，他叫白朗，他给她留下一首诗——
忆来时，灼灼上阶墀，勤勤叙别离，慊慊道相思。相看常不足，相见乃忘饥。
这是一曲恋歌，南北朝时沈约所作的《六忆诗》，是她学文学时顶喜欢的一首。初她没回应，只是收下，隔日如常，似乎已经忘了。他也没提起。及他们分别，她方知逝去的总归是逝去的，如风中的沙，海礁的浪。在情感上她从来不会主动去争取，因而才会错过……她抱紧了周琪。
不日，她与周琪告别，同样是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周琪送她，她故作潇洒地挥手，她贴近周琪的耳畔，轻声说道：“周琪，我真是爱你。”
她转身的刹那，泪水迷了双眼。
推荐阅读
- 一个人的旅行，三亚
- 一个人的碎碎念
- 日省11
- “成年人的世界，命都是钱给的”
- 生命中最迷人的部分轻拿轻放
- 粘人的小可爱
- 现代人的痛苦
- 干货来袭（自我管理（来几款撩人的APP））
- Day10_要想看起来毫不费力，必须付出超乎常人的努力
- 剑指|剑指 Offer 13. 机器人的运动范围（dfs,bf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