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执念

理想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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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对他的寄托,他的父母费了一段时间和精力,为他选择一个既配得住身份又能很好地体现父母应有的责任感的姓名:他们曾徒步走了几十里路,找寻一个已归隐的道士,并恳求他为即将出生的儿子取一个体面的姓名,但最终在归家的途中否定了;当然烧香拜佛寻求一丝起名的灵感,也是他们费心尝试的方法,但是毕竟他们的文化水平较低——只认得一些最基本的汉字。最终两人在一位颇有见识的远亲口中找到了他们的答案:李晑。

他出生的那一天,二人就决心将他打造成个人心中完美的形象。母亲想让他当医生,以后可以老有所依;而父亲希望他学算术,将来打理家业——总之,他们在送他上学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在此之后的打算,他们闭口不谈。因为这种设想,已经完全超出了对未来认知的极限。虽然家里并不算富裕,而且他的出生也为支出增加了负重,但父母仍愿意将自己省下来的钱(甚至是全部积蓄)供他上学。
也许就是父母这份对于未来的幻想,或是童年的补偿,使得李晑很早就结束自由放任式的享乐生活,取而代之的是私塾式严格的学习管理。二人的教育方式出人意料的统一,虽然从未商讨过这种教育方式的可行性,但是仍然心照不宣(就算不认为它有所根据)。
【理想执念】就在这种言语恐吓和行为威胁以及思想绑架之下,李晑果然不负众望地考进了县里第一的学校。由于家离学校距离过远,父母最终同意了让他住宿这一决定,这也意味着放弃了对他学习和生活的管理权。刚入学的第一天,便已经让他像受了惊吓的兽群一样不知所措。虽然紧张到将自己的名字学错,但对于新生来说,他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了:为了掩饰这一错误,他不得不高声宣布自己曾经改过姓名,因而引得同学纷纷询问他缘由。而他胆小的性格使他永远无法成为人们的焦点,再次不得不用一些可有可无的套话打消人们的好奇心。
同学之间总有些无理的好奇,最终往往发展成无端的口角,而在他身上则不同,因为他总会夸下海口让对方哑口无言。同学们结伴的途中,出于无聊,曾有人询问过每个人的理想。答案总是相似的,有的人因为自己的兴趣希望当上数学家,有的人因为自己的成绩更想成为运动员,有的人则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打算做医生,但最坏莫过于那些没有梦想的人。每当有人委屈地说出“我还没有想好”或者“我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时,提问者总是出于好心的安慰他:“虽然暂时没有什么梦想,但是将来你一定出人头地的。”而李晑也体会过一次这样的安慰,也许是与他父母的理论相违背,他总能听到一个声音提醒自己没有梦想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你必须有梦想才能成功,你必须又梦想才能实现梦想。”)于是当有人再次询问他是否有理想时,他则用“作家”“画家”“采访人员”这三个有能力表达世界美好的职业作为自己的答案,并默认它们为努力的方向。而当他摆出这三个答案时,伙伴无一不感到惊讶,甚至有人称赞他的毅力和勇气:“这都是最艰难的职业,想要成功必定要经历磨难。”
他却不以为然,摆出了一副极其自信的样子证明自己的能力,而这种对于未来的期望,无疑成了他自信的大部分来源。每当有人询问他梦想,他总会以其简洁的方式说明,并用一种近乎傲慢的眼光与前者对视。前者的意图是好的,自然会在后者给出答案后表示支持,但也会有一些人去试图否定甚至批评后者的弱小。这非但不能动摇他的决心,而在很大程度上刚好助长了他的斗志。他们越是讥讽他,他反而越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可悲的是他从未想过(更别说质疑)自己的初衷。他只知道这是它的梦想,是他唯一的目标,为此他会付出一切一切的代价!(“有梦想总是好的。”母亲用爱怜的目光凝望着他,“切莫将梦想与执念混为一谈。”)
他非常愚钝,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获得一半的成效,好在他的努力终有回报,如果幸运的话,他会名列前茅(虽然从未保持)。但他总是在这愚蠢中沾沾自喜——当他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时,往往需要极度的危机感提醒他的糜烂。李晑自然也在稳定交替的成绩中结束了自己的学习时光,这则成为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候。
就在结业当晚,当带着好消息回家时,他不禁为父母比白发更多的皱纹感到意外。不消得说,他们面临了一个空前巨大的问题,一个甚至可以决定一家三口存在的问题,家里因每年缴纳的学费而导致经济上更加的贫瘠,而对于未来的选择也使父母陷入苦恼之中。但愚笨的他索性说出自己以之为豪的梦想(虽然之前都有所提及,但却从未如此义正言辞)为父母解忧。可想而知,父母陷入了更深的绝望——这直接导致了他们争论不可开交的争执,二人严厉指责儿子梦想的荒谬之处。
“没钱,没师傅,没成就。”父亲自认为理智地用一句话开启了漫长的说教。而母亲絮絮叨叨,不惜将几年前朋友借钱未归一事作为经济短缺的例证,用他出生前的一段梦作为自己对儿子美好未来的期望,以及把其他职业的愿景对比,希望李晑能够回心转意按照他们先前的理想努力。
而他却意外地在这次激烈的争论中找到了解决方案,不顾父母的反对,踏上一条通向自己梦想的“捷径”。不知他是自愿自家出走,还是被逐出家门,总之,他在外面漂泊了很久,而且杳无音讯。
在还未接到李晑死讯的日子中,母亲在唉声叹气中度过,父亲则沉浸在酒精的麻醉中。二人甚至还在前天晚上考虑过离婚,但就在收到信时,他们二话不说将所有与李晑有关的物品(几乎整个家)付之一炬,并安详地踏入熊熊烈焰中。

拥有梦想是痛苦的,甚至是愚蠢的,不过完全符合他的特征。这便是他在一座破败的寺庙中悟出的道理:梦想只适合那些愚蠢而不知悔改的人。而这所谓的理想,极大程度上阻碍了他每天研读经书的进程,因而不由得对此感到厌恶。
而他的师傅则不然,不断提醒他正确的参禅的方式是直面一切苦厄。“也许是梦选择了你,或是你选择了梦……无论如何追逐梦想并不算一种过错,哪怕不值得为之付出必要的精力。”他抿了一口茶水,随后露出厌恶的神情,“要知道你永远无法逃离梦想的追捕。它要么变成遗憾被掩埋,要么镀上辉煌被遗忘。”
最后,师傅安慰他道:“我相信你归隐的初衷并非出于的胆怯,或许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沉淀,而后再次踏上这条路。”而李晑虽然嘴上答应,心里却深知这梦想如何都无法实现。
当然,他们对于梦想的讨论并不局限于此,而是到达了他可以去参悟的深度。梦想的实质不过在于对其追求的过程中,在实现梦想的一瞬间难道不会因为成功而沾沾自喜?虽然那一刻没有根本上的进步,但事后仍以之为荣——哪怕这种过去的喜悦和现状并无联系;同理,倘若与梦想失之交臂,没有任何进步,甚至不会因为感到痛苦而受奖励,这难道不会让你无法释怀而永远活在阴影中?虽然追求梦想非常痛苦,成功的喜悦过于短暂,而且在梦想实现的那一瞬所有对于未来的幻想都会破灭,但这不过是生活的一个片段。“梦想”也不过是我制造的一种生活、一种存在的理由而已。
“可我不想妥协,但我却厌恶我的一切;可我也不想坚持,但我却害怕那种悲哀。在我看来,人们的生活只有两种选择:妥协和坚守。倘若人们妥协后,反而可以通过虚假的释怀来换取麻木;若人们不选择妥协,当他们失败后,只能说出:“我尽力了”来自我安慰。而更糟糕的就是得到介于失败与成功中间的产物,因为这不是他们想要的却也不能轻易抛弃,而只能在残酷的现实中发挥着全部的想象去美化他们用努力换来的果实。师傅,这才是我所恐惧的,这才是痛苦的。"
“存在于我们来说都是痛苦的,哪怕内心平静之人亦是如此,但我们仍要存活,活到我们死的那一刻。”这是师傅留下的最后一个道理,不过在此之后他仍然叮嘱李晑去坚持梦想。不久他就涅盘了,留下这唯一的徒弟。
守墓结束后,李晑决心回到家乡,并希望能和父母平和地谈讨梦想,不是因为他认为这些时间足以化解任何矛盾,而是这样他便可以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自己的失败了。他幻想着这一天的到来,甚至于他体验出自己梦想实现时的快感。他们将是第一个受到他感化的人,而在此基础上,他可以解救出更多迷茫彷徨的生灵。
他的行李不多,仅有的几件衣服中,一本并不算厚的黑皮经书被裹得严严实实,那是一本基于师傅毕生的感悟而进行带有自我启示的编撰。虽然师傅并没有要求他进行总结,李晑仍然对此乐此不疲。他希望将书流传到后世――不为证明自己的梦想,而是害怕自己在未完成梦想就已死去。
他的恐惧并非毫无根据,因为它过于持久,而且在他师傅去世后愈加剧烈,他因此不由得将这种危机堪称某种启示,催促他着手于未竟之事。

由于夜幕降至,他不得不选择一家看似冷清的酒店入住。然而当他走进才发现这骗局。酒店主人在他三番五次的恳求下,终于把这最后一个房间给了他,并透露:如果不是因为他只住一夜,自己是不会将专门为住客预留的房间出租的。也许是某种巧合,他惊奇的发现房间的布置和他儿时记忆一模一样,就连枕头上的污点也在它属于的位置。
当然他并没有天真的认为这房间与自己有任何可能的联系,直到那天夜里――功利机巧的命运并不曾疏忽任何一个承诺与过错。三更开始打坐的他,早已发现了这个破绽,一如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他记起了火焰如何在毫无准备的地方出现,他如何利用自己的记忆带领人们走出这迷宫一样的圣殿……但讽刺的是最后他还是要面对半烟半火的房屋,就像是创世纪后在混沌中的人们一样,他接受了火的考验。
他毅然决定走向屋内,尽量在安全与视野中找到通向自己房间的捷径,趔趄地爬向自己的柜子,将黑皮经书抱入怀中。然后他哭了,像他刚出生那样:并非为他失去的、不曾获得的;这一刻,为一切他所拥有的。

人们在废墟中发现他时,已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他们搬开最后一块覆盖在他身上的砖时,他的遗骸变成尘埃随风飘散。不明真相的大多数人认为他奔向那些未被解救的人们(虽然废墟中只掩埋了他一个人),不禁感叹他不应有的无私。只有一小部分注意到那一半烧毁的经书,那被风刮开的扉页上一行幸存的遗嘱:如果我未能幸存,请将这本经书寄给我的父母,并转告他们……(到此处已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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