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記

亦是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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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兆武


這是一本很久前聽阿蕾說起過就一直想讀的書。15年7月20日買的書,一口氣讀完。在此之前,我剛剛看完了Pirsig的《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原本是兩本毫不相關的書,後者卻以更平實、充滿童趣的語言讓我更好的理解了前者的一些觀念(見下文用下劃線標註處)。一邊讀一邊感動,感動于那一代人的情結、氣節,感動于那一代知識分子對於自由、民主、科學的追求對於幸福的希冀和信仰。



關於幸福 印象尤其深刻的何兆武先生與好友王浩的一次關於“幸福”的討論:
他幾次談到,幸福不應該是Pleasure,而應該是happiness,pleasure指官能的或物質的享受,而幸福歸根到底還包括精神上的,或思想意識上的一種狀態。我說,幸福應該是blessedness(賜福)……幸福是聖潔的,是日高日遠的覺悟,是不斷地拷問與揚棄,是一種“dunchleiden, freude(通過苦惱的歡欣)”,而不是簡單的信仰。
何先生認為幸福的條件有兩個:“一個是你必須覺得個人前途是光明的、美好的,可是這又非常模糊,非常朦朧,並不一定又什麼明確的目標。另一方面,整個社會的前景,也必須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如果社會整體在腐敗下去,個人是不可能真正幸福的。”“幸福最重要的就在於對未來的美好希望。”
那一代知識分子讓人動容的正是這樣一種天下興亡為己任,將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緊密相連的責任感和愛國情懷。而我們現今,迷失在物質生活的泥潭之中,畢生追尋的也不過是小我的利益。這種對於未來的希望,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又或者沒所謂好壞?我所擔心的是,因為過於相信好的永遠在未來,而忽視了最為重要的當下。或許,對於積衰積弱的時代,對於生活貧苦望不到盡頭的人而言,這種希望是一劑良藥,讓人有活下去的理由,熬過最艱難的歲月。
【上學記】自19世紀末以來,中國知識分子以向西方“現代性”看齊的方式,反過來以西方的自由、民主和科學的訴求,追尋民族和國家自立和富強的願景,在“世界主義”的外衣下凸顯著一種曾經被稱作是“民族主義”的感情。即以世界主義的面目成就民族主義,以民族主義目標接受世界主義。
張奚若先生對解放後的共產黨“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否定過去,迷信未來”的評價可謂是字字入扣、針針見血。否定過去:“一個人、一個民族的完善都需要正視自己的缺點,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鼓舞士氣,才能真正進步,否則陡然助長虛驕之氣,是沒有好處的。”想到新文化運動,當時的知識分子極力與過去與的傳統撇清關係,以更好的迎接西方的自由、民主和科學。無可否認,這有當時的時代所需。魯迅先生奉行“拿來主義”以對西方的文化,對中國的傳統文化卻未能很好的做到“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某種程度上來說,導致了普通大陸人在此後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疏離。未經歷這些的香港、台灣反而成為倖存者。
中國現在強調所謂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我卻認為像何先生所說的“人類總有一些價值是永恆的、普世的,不能以強調自己的特色來抹殺普遍的價值。中國有沒有特色?有特色,但是這特色你不必強調”。(跑一下題,這句話讓我想到《道德經》里的“美之為美,斯惡矣。善之為善,斯不善矣。”,也讓我想到Pirsig之所謂“良質”,他說“如果你強調某一樣東西具有良質,那麼良質恒可能就消失不見了——良質不是刻意強調的,而是你從眼角瞄到的事物。”)


關於教養 修養、氣度、風度——不是我們所謂的“逼格”。如果說文明就是人越來越懂得遵照一種規則生活,因為這種規則,人對自我和慾望有所節制,對他人和社會有所尊重。那麼修養,是超越此上的精神和樂趣,使他不落俗套的氣質。何先生說“一個人的精神生活,不仅仅是邏輯的、理智的,不僅僅是科學的,還有另外一個天地,同樣給人以精神和思想上的滿足。”(即Pirsig所謂“如果你想要有高水準的表現,就必須具備鑒賞力以及達到目標的方法,也就是同時具有對良質的古典和浪漫的認知”。)
何先生對學人評價的兩種標準,值得參考“一是學術研究方面,看他是不是有貢獻,另外一個標準就是他對時代的影響。”


關於認知 我們學生階段所接受的教育是——歷史唯物主義才是唯一正確的。這種意識形態、人生觀世界觀的教育就我所看是霸道的。排除了其他選擇,告訴你,你只能這麼想,因為這樣是對的,而其他的就是錯誤的。連科學都不是鐵板釘釘的,我們所追尋的也只是向真理的無限接近,價值觀、世界觀等等這種主觀性如此之強的東西,又怎麼能只一不二呢?我想,一直說,中國的學生缺乏創造力,應試教育的弊端也與我們從小到大所受到的這種洗腦有密切的關係。
“方便地假設論”,即我們所有的科學觀念都只是方便地假設,比如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這是個“方便地建設”,因為它沒有證明,是個公理,你用這個最方便你就這麼假設。(《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中,“我”提到,彭加列也是如此揭示科學概念的傳統本質——通常被採納者只是更方便的。)所以,雖然我們說科學具有客觀的標準,可是這個客觀的標準離不開主觀,總是我們思想里所肯定的標準,而不是現成給定的什麼東西。就像你帶上有色眼鏡看什麼東西都帶有那種色彩。
以上,擴大來說,世界上沒有什麼金科玉律,沒有什麼是永恆的標準,人類進步需要不斷地轉換坐標,假如我們只有一種思想模式的話,人類的思想和科學就不會產生長足的進步。
幼稚也有幼稚的好處,把什麼都絕對化、純粹話總是很危險的。
我非常讚同何先生對所謂“好的體制”的看法——“一個所謂好的體制應該是最大限度地允許人的自由。”因為“沒有求知的自由,沒有思想的自由,沒有個性的發展,就沒有個人的創造力,而個人的獨創能力實際上才是真正的第一生產力”。回顧人類歷史上文明鼎盛時期的狀況,無一不是如此,春秋戰國、唐宋、古希臘時期……人的自由,學術的自由,精神的自由。
中國的文化傳統是道德本位、倫理掛帥的人生觀,政治是倫理道德的核心,倫理道德是政治的擴大,所謂“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就是從善惡分明、忠奸立判的眼光評判人,是非常簡單的二分法。
說來奇怪,儒家如此講究中庸,其實孔子也說“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按今意理解),人們根深蒂固的觀念里仍有孩童般的善惡兩分的觀念。雖然對於那句話,我早就有所體會,但還是在讀完托妮·莫里森的小說后,才有了更深的理解,何先生的話導出了我的這種心聲:每個人都有值得同情的一面,甚至一切人都是可愛的,一切不幸都是必然,當我們對一切人和事都以寬厚同情的眼光來看待,整個世界便以另一種面貌出現在我們面前,一個溫情脈脈、處處值得我們憐憫和同情的世界。真實的人生是多元的,遠非我們想象的那樣臉譜化。


關於歷史 “看到历史的细节,常常会反过来,让你更加理解历史的脉络和轮廓。”
歷史的兩個特點:一,所有的歷史都是由勝利者而不是失敗者寫的;二,歷史都是高壓的上層階級而不是真正下層群眾所寫的。基於這兩個特點,有助於我們更貼切的去讀“歷史”背後的真歷史。
亞里士多德曾說,詩人可能比歷史學家更真實,因為他們能夠看到普遍的人性的深處。古人雲“人之相知,貴相知心”。


關於學習&讀書 何先生說想要做出成績要有天賦、環境和個人的努力。而我們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總有一種“落後的農民意識”,老是想著拼命,強調“吃大苦,耐大勞”。
王浩先生有一次談到哲學家需要具備的三個條件:一是intellectualskepticism(智識上的懷疑主義),否則無以成起深;二是spiritual affirmation(精神上的肯定),否則無以成其高;三是要有一句信條,各人不同,但足以反映自己的特色和風格。
圖書館是為傳播知識設立的,著眼點不應當是建多少高樓,收藏多少圖書,而應當是怎麼才能讓這些書流通,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這一點其實與Pirsig關於大學的看法如出一轍。我們現在的問題是形式大於實質。)
“精神上的追求和享受,本身就是目的,不能太功利”“讀書最大的樂趣在於自己精神上的滿足,這比什麼都重要,而不在於是不是得到一種世俗的榮譽。”這一句話完爆所謂的讀書無用論。為什麼一定要“有什麼用”呢?為什麼一定要“有什麼意義”呢?人生本來就是荒謬的。如果硬要扯上最終目的,人一生下來最終的目的就是死亡。我們現今很大的一個問題不就是太功利了么?急著趕路,急著向前,急著為了什麼。我自己對於人生意義的界定與Pirsig一致,即攀爬人生的高山,然而這種攀爬我以為對應於孔子的為己之學(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不在於裝飾自己給別人看,而在於修養自己,在於爬山過程中的熱忱、榮光(throughglory)而達到內心的寧靜(peace ofmind)。
《王子復仇記》中哈姆雷特的好友霍拉旭說:這個廣大的世界有許多東西不是你那可憐的哲學所能想象得到的。人類世世代代,想要探尋和了解這個世界,卻從來沒有真正做到。上面的這句話也適用於社會科學、自然科學。然而這個世界正因為你看不透,所以才吸引你,要是你知道一切、把一切都看透了,人的一生無所追求,那就太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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