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以草为枕。餐风饮露,鸟鸣虫吟。在常人眼里,这是多么诗情画意的词汇。人们赋予它们各种想象中美的意境。然而,体历其间或从中跋涉过一段一段孤旅的人,比如在下,才真正明白,人生苦旅之苦是如何从抽象的苦PAIN一点点衍化为身体之苦BITTER的。比如肌肉的僵直口腔的苦涩干渴。西人用BITTER来表达这份苦倒也物理靠近了实相本真。因其既有味觉苦之本义,又有委屈、受伤、怨恨的、令人痛苦的等引申义。
从审美(美感)的角度来表述,美确实是主观的,亦即(于他人而言)不存在的。世间哪有甚么甚么轻松愉悦之美呢,不过是刹那自欺的幻觉罢了。
平生第一次参加陌生人聚会。我终究还是躲开了。不是不渴望那些世俗乃至庸俗的所谓快乐,只是太明白那背后的实相不过仍是以外在的呱噪来耗费虚无的时光掩藏生命的空虚而已。将名相二体剥离之后,他们谁人不知道那喧嚣与美何曾有分毫关系?只有回到生命本体,我们才能一点点觉知自己到底是酸甜苦辣还是在追逐虚幻。
然而,终究我快在这沼泽深潭中彻底沉没了。我想要打捞自己的努力正在一点点消失,想借助外力的假设正变得越来越空无。此刻,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仅仅是信笔涂写,指望通过大脑连心与手指协同与运行,打通生命本体的堵塞,宣泄掉早已不堪其负的业力烦恼。这唯一的途径乃是作为一个文人遭遇此等变故后残存的唯一手段了。只是今次,我不知道最终我是否还能站起来,走出去。因为,我已觉知自己命若游丝。
失眠懊恼月余,两周未曾睡眠,前夜昨夜沙发上轰然倒下。昨夜睡至凌晨,洞开的门扉穿堂而过的夜风把我从各种梦境、呻吟、悲号中冻醒,时至五点天昏地暗,穿件外套继续在沙发上睡至艳阳高照饥肠辘辘(早无气力为自己做个简餐了)。下楼吃点东西回来,满院子里乳白色的鸡蛋花盛开,闷香四溢,光影斑驳。我因此检索自己何以沦落至命若游丝的境地。
一般而言,别人总说,在下是个能量强大生命力旺盛的非凡之人。这也许是基于我少小离家独自天南海北闯荡还小有成就略有才学之故吧。然而我想,若以能量体的大小重量来衡量不同的人生,纵然我是100个单位,比10个单位的看上去强大得多。但因为我的100个单位若鸵鸟蛋一枚,别人若鸡蛋十枚。他人若受损十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不过十个篮子里的十个鸡蛋打碎了一至五个而已,尚不足以伤及元气危及生命。而我若打碎受损了哪怕百分之一,那这枚纵然巨大的鸟卵则已完全损毁,自然伤及元气命若游丝了。
这才是我经历了别人眼里的一次小小事故(近二十年理应最鼎盛的生命被否定被扬弃),在我自己则有再也捡拾不起重新开始的人生之悲鸣。宛如地上一大滩摔碎的蛋液早被烈日与蚁群雕刻成了苦痛的忆记。
用文字的书写借助指尖手腕乃至身体与大脑内心的气血运行的方式,想要重整重建自己人生的努力,看来正在一点点失败。我想要放弃了。因为对世间的绝望与人间不值得的体历正日益清晰而又深重。只是与一直以来的自我认知有些许淡淡的冲突,生命中的另一个声音尚有小小的不甘。
想象远山的春日,想象故乡的田野,怕是到了刈麦的季节。那人说当我站在麦地,丽日当空,面对青青麦苗,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可是,今日之我真的两手空空一无所有。除了白骨,有谁曾经是美人。除了惨烈不堪的昔日,我还剩下什么?我把满满的生命的元炁交给了你,光阴啊,关于生活,我徒有教训。我是个赤脚裸身的孩童,在倾天暴雨中狂奔,我是个找不到归家之路的孩子,在倾天暴雨中嚎啕。
或许,我也不知道我仍在等待什么,说是春日满园鲜花盛开的季节,在南蛮天涯,却只有荒芜飘渺苍茫孤苦。许是业力的牵引,我仍渴盼有一外力能拉我一把:无论基于爱恋抑或基于慈悲。
【【鸡蛋花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若是你,老夫愿将残生托付以报答。静听你对我唏嘘表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若有此刻之景致,足慰半生之羁旅。也算是对我平生惆怅之回答:执手相看两不厌,何处是我敬亭山?
然而,你是谁?你又在哪儿呢?
20190324/14:20于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