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回首我已错过

人总是习惯忘记,但是有些事情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些难以忘记的点点滴滴堆积起了我们每个人的人生。有些人习惯记住开心的、温暖的、充满爱的瞬间,有些人则习惯记得伤心的、黑暗的、让人无所适从的瞬间,于是世界上便有了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丰富多彩的故事。
【漠然回首我已错过】一个寒冷的早晨,一位神情焦灼的父亲牵着他蹒跚学步的女儿穿梭在乡镇医院里,他穿着一身沾满泥土的黑衣服,衣服似乎太大,显得人很矮小,朴素的近乎严肃,使人联想到所有关于他的不幸都和贫穷有关。他神情呆滞抑或是内心羞涩,在找到医生诊室并站定后却不知所措,当医生看完候诊的病人的时候问他来意,他只能说孩子病了,但是他和孩子都说不清哪里不舒服。墙上的古钟咔呲咔呲的走着,每一下都仿佛敲打着男人和孩子的心,偶尔抬头瞥一眼诊室的医生们,他们和身着干净衣服的人谈笑风生,仿佛听到他们在说“他们身上好臭”。那个时候内心非常强烈的声音,并不是我选择了贫穷,而是出身的时候贫穷就选择了我,不能因为贫穷就让我们这类人在疾病面前如此不公。每当经历这种与本身生活环境相差巨大的场面,但又不得不面对时,内心总是充满了类似的恐惧和愤恨,这种情感一直萦绕在我脑海,直到我研究生毕业,而我却一直没有意识到。
高考后我选择了学医,初衷不言而喻,因为我要成为不一样的医生。我要成为对待病人一视同仁的医生,我要成为为了病人的安危不辞辛劳的医生,我要成为能够包治百病的医生。曾经的我对医学的常识还停留在十七世纪,就像现在很多找我看病的老人一样,认为真正的医术掌握在少数民间高人手里,最高境界就像观音洒水即可化险为夷,而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拜访所有的名医,吃尽世间的苦为解人间疾苦。于是从小学到大学,头悬梁锥刺骨从未放松过,尽管后期对医学的看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活佛理想从未改变。当室友在宿舍织围巾追剧的时候,我已经熟记人体206块骨头和附着肌肉的名字,并弄清重要解剖位置和其中走行的血管、神经;当闺蜜和男友约会于学校湖边杨柳树下时,我已努力理解每个脏器的解剖和功能;实习时当同学相约吃火锅撸串的时候,我已经在如火如荼的参与着临床一线工作。日复一日,从来没有懈怠过。我一直把我的选择和行为理解成一种对这个世界深情的爱,直到我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后,我才发现所有拼搏的背后是我对眼前这个世界深深的恨。不得不说,这个惯性思维和我小时候的经历以及狭隘的世界观密切相关。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我要感谢我读研的经历,让我明白满怀爱与责任的生活与工作,人生会变得如此丰满。读研之前我不了解为什么会分为科研型与专业型硕博,作为临床学生,更是不明白科研型硕博存在的意义,读书期间一直耿耿于怀导师研究的课题意义何在,每天有23小时在排斥自己脱离临床所做的所谓的科研,并想当然的认为所谓的科学家都是想着方儿的骗国家的钱谋取自己的利益。这一系列的思想斗争的结果就是临近毕业自己一事无成,差点儿连工作都找不到。真正瓦解我上述不健康思想的是我不到三年的工作日常。
工作以后我遇到了为数不少的穷苦患者,就像小时候的父亲和我,情景重现,期待的反转剧情并没有出现,剧情依旧,但角色反转后的我却看到了曾经不曾看到的美好。印象最深的是一对蓬头垢面的中年夫妻,丈夫搀扶着妻子来看病,距离很远都可以闻见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腐味道,尽管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看病的情景,但手不由自主的将下拉的口罩框住下半边脸。进入诊室之后,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毫无逻辑的开始诉说,我从海量的信息中获取妻子病情,当建议做一个腹部CT并开出检查申请单给他们后,夫妻俩开始给我讲他们家里的情况,讲完早上喂完猪去领居家借钱,接着讲邻居说了些什么的时候,我终于没有了耐性,告知二位出去考虑。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曾经的我不就是受到这种待遇所以要发奋图强的吗?在我看完几个病人之后,他俩进来诊室告诉我还是做这个检查的时候,我挥了挥手说“那就去做啊”,夫妻俩就愣在那儿,后面的故事就是下班的我领着他们交钱、做检查、取结果,没吃午饭的我并没有抱怨,内心深处是充满了同情,同情遭遇不幸的夫妻,也是同情二十年前的父亲和我。当检查结果“胆总管严重扩张、胆囊癌可疑”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强烈建议妻子去外科做手术,得到的回应是丈夫的抱怨:“哪儿有钱啊,早上看病的两千还是借来的。”紧接着又是冗长的故事,由于下午还要接着上班,我并没有继续听下去,内心暗涌着令人可怕的冰冷的想法“医生只能治身体上的疾病,而身体疾病之外的问题我无能为力。”人性的矛盾,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又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其实在邪恶里也找得到美德。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我内心就是矛盾的,但我还是克服了人性的弱点,尽力帮助他们完成了诊断。夫妻俩在诊室外面犹豫了一下午,我非常清楚他们内心的煎熬,我又何尝不曾有过。下班我买晚饭的时候顺便给他俩捎了两份盒饭,看着他俩吃的正香的时候,我满足的转身回到了家,因为家里有操心我嫁不出去的父母,有我未成年的弟弟,有我承受不起的生活重负。转身的那一刻,我原谅了这个世界,当换个角色扮演的时候,我终于理解生活对于谁都不容易,只要我们还愿意付出和给予,无论多少,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的美好。
二十年前,我们对于癌症基本是谈癌色变,而现在,我们有很多方法去对付癌症,甚至可以治愈。这不得不归功于无数上文提到的科研型硕博以及科学家们,没有他们的日夜付出,就没有现在突飞猛进的医疗技术。每次当病人问到某个疾病有没有办法的时候,大部分时候我会非常自豪的说:有!从此以后,对那些申请基金的科学家们表以最深的歉意,他们牺牲自己的生活和个人时间,拿着微薄的薪水,为整个人类创造更多的可能性,却从来不为自己辩解,他们才是怀着对这个世界深沉的爱,默默的在创新的道路上辛苦的耕耘着。
蓦然回首过往,我已错过太多美好,未来的日子我相信在这个充满爱的世界,自己会越来越好,我也相信每个人都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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