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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离开我去日本打工已经四个多月了,妻在日本的工作和生活很艰苦。社长(工厂老板)是一个喜欢骂人脾气粗暴的日本“鬼子”,对她们的工作要求非常严厉苛刻。这样的环境妻还不能适应,心理压力很大。日本是一个高消费的发达国家,我不知道妻的描述是否准确,日本大部分的商品比国内高出十几倍。她舍不得买太多太贵的食品,平时吃的也很节省。给我的电话里说瘦了,看起来比以前更漂亮了,可我的心里总不是滋味,怎么也无法为她的漂亮而高兴。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她宁愿挑起家庭的重担,宁愿吃更多的苦,受更大的累。我时常自疚,作为丈夫却不能给妻子幸福的生活,我千元的工资买不起房子的一角。妻坚强的踏出家门,我无力挽留住她的脚步。电话里,我心疼的对妻说:“你的身体最重要,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不要舍不得钱,身体不好苦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妻假装生气的对我说:“那么贵的东西你也舍不得买,受苦受累赚这些钱容易吗?你还是寄点给我吧,要比在这边买省许多。”
我买了许多妻爱吃的食品,一并寄去的还有一些干货、十本《读者》、几件走时没能带去的衣服和几双鞋,另外一些杂乱的小用品。
当我大包小包的拎到邮局,看到那么小的邮寄箱,我傻了眼,三分之一的东西都塞不进去。我问还有大点的箱子吗?听到的回答让我气恼:“这就是最大的了,你就拣些重要的寄吧。”看着都是妻需要的物品,我陷入无奈和苦恼之中,急出一身臭汗。邮寄员提醒我可以分两次寄,可邮费要多花二百多元钱。再看看都是重要的东西,我只有同意她们的建议。塞满两个纸箱,还有十几斤的东西再也无法塞进,也只好等下次再寄了。
拎着没有寄出的物品走出邮局时已经十点多了。八月里的太阳正是发挥热量的最佳时节,晒的柏油马路开始软弱,热浪在行人和车辆之间穿梭。
拎着不算太重的物品,可一步都不想多走了。步行街是没有的士可乘的,只有几辆人力三轮车在稀朗的人群间缓慢的滚动着三只轮子。我招手拦下了一辆,车夫问我到哪?我问到北门车站多少钱?他要三元钱,我问两元送否?这是我多年养成侃价的习惯,要价再少我也会侃掉一点,我很欣赏自己的这种本领。
他憨憨的说:“那不行,这么大热天我们也不容易,你就多加一块吧,打的起步价还四块钱呢,我也没向你多要。”
我开始无奈起来:“人家车上有空调,迅速快,坐着又舒服,你这四面敞亮的三轮车,天这么热,坐你的车更热。就这么几步路,因为天太热了,手里拿着十几斤的东西不想走,要是平时,打死我也不会坐你们的车,你要不送那就算了。”
哈哈,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也不是我小奸巨猾的对手,我的心里已经慢慢地升起胜利者的自豪感。
果真他无奈的败下阵来:“算了,那就送你一下吧。”
步行街就像是一个大蒸笼,地下好似有熊熊的烈火燃烧着路面,热气烫红路人的脸。法国梧桐叶恼怒的把阳光摔碎在马路上,慌乱的碎片闪烁着受伤的光芒。天空蓝的让人心慌,连风都恐惧的藏了起来,不敢出来挥一挥它宽大的衣袖,显一显它的狂妄。
我坐上车,车夫便调转车头骑了上去。他欠起车座上的身体,左脚使劲的蹬着脚踏板,三轮车开始慢慢地向前爬行起来。既然没有风就应该把车篷拉起遮阳,我没有让他停下把车篷拉好。我拉起车篷,把绳子拴在车座的后扛上。没有烈日晒感觉要好一点,车夫仍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时我才注意起车夫来。消瘦的脸被太阳洗礼的黝黑发亮,岁月的痕迹在他额头上刻进几道深深的皱纹,有几缕霜染的银发掺杂在乱发里,应该是好几天没有梳洗过头发了。上身穿着一件泛白的蓝布衬衫,右掖下撕开长长的口子,后背已经浸透了汗水,衣领上几条没有规则的汗斑好似水墨山水的轮廓线。下身一条过膝的大短裤,脚上穿着一双开了嘴的解放鞋。看他衣衫褴褛样子,我后悔刚才的侃价。
我开始套近乎的和他攀谈起来,“每天的生意应该不错吧?你们不要花汽油钱,不用交税,拉多少客人就净赚多少钱。”说完才就知道,自己不应该说如此的“好听话”。
他头也不回的答道:“要是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那我每天都去吃山珍海味。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我们每年要向政府交800块钱的税,市里许多地方还不让我们三轮车去,每天也拉不到几个人。以前的士起步价才三块钱,今年五月份刚调四块,客人多数都打的了,价格不高,坐着舒服,迅速又快,我们虽然累的要死,最远的也不过要三块钱,要多了客人就不坐了。这么热的天更没有几个人愿我们这坐了,大家怕热都在自己家里呆着,很少有人出来办事购物,有的也是打的,因为的士有空调,凉快。”
我默许的点了点头,我忘了他只顾着骑车是看不到我无声的赞同。
车到了一个上坡爬了几步停了下来,再也蹬不动了。车夫下了车,左手握紧车把,右手扣紧车座,身体前倾使劲的推着车,脸上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滴,泛白的蓝布衬衫湿湿的贴在他瘦削的身上。
我不好意思再坐在车上,我对他说:“你停一下,让我下来,到坡顶我再坐。”
他仍然向前推着车,每一步都很吃力:“你就坐着吧,怎么能让你下来走呢?你付钱我就应该为你服务到底。”
车不停,我只好不安的坐在车上看着他前行的背影。他喘着粗气更让我不安,几次我要下来他都没有停下,不到五十米的路坡,爬了七八分钟才终于到坡顶。
他歇了一会又上了车,下坡也就不用踩了,他也开始打开了话匣:“我今年58岁了,在市轧钢厂当了三十来年的工人。前几年,工厂效益不好就开始裁员,厂领导那帮王八蛋看我年纪大不中用了,就让我下了岗,要不,再干几年就可以退休了。没工作了也不能在家呆着,我还有八十五岁的老母亲,妻子是农村的,身子骨又不好,在家种一亩半的地,我还有个儿子在部队当兵,刚谈了个对象,女方要他买套房子。哎,哪有那么多的钱呀。我三年前就蹬三轮了,风里来雨里去,一年下来也只能苦六七千块钱,平时还要开销,剩下的也不过三四千块钱。儿子说贷款买房,可那也得还呀,利息就要多还一两万块钱。”
我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不要为他多操心了,他自己有能力解决好自己的事情。”
他叹息道:“哎,做父母的哪能撒手不管呀,能苦能动就多做一点,这样儿子也为减轻一些负担。”
我默然了,不知道怎样宽慰他。微驼的脊背,在我眼前渐渐高大起来。
【车夫】太阳又加大了它的狂热,肆意的炽烤着柏油路面,热浪阵阵上涌,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出了步行 街,马路两边没有法国梧桐的遮蔽,太阳火辣辣的灼着他的脊梁,湿透的衬衫上结出白白晶莹,被晶莹折射的阳光偶尔闪一下我的眼睛。
穿过一条亮着绿灯的马路,向前又行了几十米到了北门的车站。我慌忙下车,掏出三枚一元的硬币塞到他的手里说:“这么远的路,我应该给你三块钱的。”
我转头要走,他迅速抓住了我:“你这是干什么?讲好了两块钱,那我就不该收你三块钱,以后坐我的车再给三块吧。”
他把一枚硬币揣到我上衣口袋里的时候,我感觉到车站似乎有许多双眼睛炯炯的看着我们。我不好意思再与他纠缠,匆匆地上了中巴车,我担心等车的人以为我和他熟识。
我没有回头看车夫远去的车影,那一刻,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我想起了家乡的父亲,我也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当着兵。
2005.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