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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简宁第一次见到陈明冬就动了心。
那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明冬和他父亲刚搬到西木城。
一个春日午后,她悄悄起床,推开门走出去。
柳叶巷很静,好像都能听见阳光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走到了巷口榆树下,她看到一个少年,穿着白衬衫,眉眼稍稍向上扬起,眉毛稍浓但丝毫不影响整体美观,反而更显英气,那时她想:这个人长的可真好看。他有点清冷的沉默,阳光徐徐打下来就是一道风景。她停住脚步,与他各自站着,她看到他正在瞧树梢上两对雀儿打架,就没移开目光,边看边在心里想: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好看呢。多年之后她对明冬说起,他欠揍的笑着,揉她的头,"简小姐,原来你这么早就相中我啦。"蓦地,少年扭头,目光相碰,她不知所措,对面之人却云淡风轻一笑,倾了她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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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明冬,刚搬过来不久,你叫什么名字?”
“简宁。”
“明冬……”她若有所思,
“很好听啊。”她抿着嘴笑了,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
"你呢?”他弯弯嘴角"简宁,是简单的宁静吗?”
“额,好像是。"她挠挠头。
“那……”他把手伸过来,眼眸清澈,似有阳光荡漾,“交个朋友吧。”
简宁大方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心却跌进未央的湖泊里,像一只只掠过湖面的寂寞飞鸟,在湖心停泊,不问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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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忘不了他那天的样子,光洁白皙的面庞,细碎的发前目光温暖,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阳光透过树梢打在他的身上,浅夏的光年在指尖流淌是她苍茫岁月里唯一的温暖。
从那时起她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明冬家,他家也住在柳叶巷,她和他一个巷头,一个巷尾,从家里出来向后走低头数十六块青石板砖就到了。
在他面前,她曾经的活泼都变成小心翼翼,身上所有的刺都变成了柔软,他到哪她都在身后安静的跟着,像个没有刺的小刺猬。他虽皱着眉不情不愿,可上街时总将她小心护在身后,不忘给她买爱吃的栗子糕。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他了,但喜欢一个人呢,他好也罢,坏也罢,在她眼里他就是世上那最好一人,无可替代。
也许是他专注的样子吸引了她,也许只是在那个午后,望入他眼,她看到了从前不曾见过的星辰大海。
这天是她的生日,舅舅舅妈照旧做自己的事,什么都没说,她早就习惯,只是晚上吃完饭舅舅叫住她,“今天是贝贝的忌日,你舅妈伤心,没法给你过生日,这钱你拿着,买个蛋糕吃。”
“不用,舅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过生日。”
舅舅拿钱的手缓缓落下,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终是我们对不住你。”
“别这么说,如果不是你们收留我,现在我还不知道在哪。”她笑笑,“舅舅,我想出去走走。”
“好,你去吧,早些回来。”经年留影,舅舅的头发花白不少。
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舅舅一家扶养她长大。那天去舅舅家,她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进门映进眼里的是一片片的白和刺耳的哭声,她很怕,却不敢哭,周围都是陌生的人,想逃却不知该往哪走,舅妈在屋里冷淡的看着她,没给她想像的拥抱。那之后她表现的很乖,希望他们可以多关注自己一些,能在抱别人家孩子的时候也抱抱她。
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天他们的女儿生病去世了,舅妈觉得是因为她来,自己的女儿才会走,所以对她总是淡淡的。她看过贝贝的照片,很可爱的女孩子,如果她还在,她们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那天她一天都没吃饭,一个人站在屋后,腿很酸,很想吃蛋糕,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再告诉她,以后不会再有人端着蛋糕在她面前唱生日快乐,她跟世界上的人都不一样,因为她最亲的人已经离开她,她只有自己。
简宁走出去,刚好看到陈明冬站在门口月光下,浅色的眸子静静闪烁,走过来拉她坐到自行车后座,吱吱呀呀的穿过条条街道,简宁环住他的腰,头轻轻靠在他的背上,闭上眼,想到了那年春天她缠着他去登山,好不容易到了山上还把脚给扭了,她坐在石头上哭丧脸看着他,他无奈抚额,“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她揪住他的裤脚,杏眼微润,“明冬,我走不了了。”
“上来,我背你。”他半蹲下。
她窃喜,偷偷笑着揽住他,趴在他耳边问,“我重吗?”
他闷声回答,“重,很重,下次我可不背你了。”
她呵呵笑,“那可不行,你到哪我就到哪。”
他从路旁摘了朵野蔷薇递给她,快速说,"和你很配。”
她戴到头上,歪头瞧他,“明冬,我好看吗?”
“还行吧。”他这么说着,嘴角却噙着抹笑,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水蓝色裙子,脸颊微微透着淡红,倒映星点的眸子弯成细细的月牙。身后是明媚的春光,绿茵遍野,柳树含烟,他忍不住的欢喜。
“你笑什么?”
他不自然的咳嗽两声,“我,我笑你能把这么一朵小野花戴那么好看也是不容易了。”
“讨厌!”
“我就是很讨厌啊,怎么样……”
……
这么想着,明冬停下车子 ,他们面前是西木城城东的一棵樱花树,西木城就只有这一棵,但是开的很大,远远望去像是团粉色的云。
“你带我来这干嘛?”她问他,柳叶眉淡淡舒展。
他深深的看她,良久才开口,“你不是喜欢樱花吗?”
“是啊,我喜欢。”她伸手,掌心落入几片花瓣。
“你不觉得樱花很像纷纷扬扬的小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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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听见他答话,回头看已没有了人,她突然很害怕,大声喊他的名字,“明冬……!”喊了好几声,耳边脚步声响起, 她回头,那个少年小心翼翼的端着蛋糕走到她面前,对她说:“简宁 ,生日快乐!”那一刻她想哭,可眼泪冻在了心里,她吹灭了蜡烛,闭上眼许下心愿。
许好了愿,明冬沾了一指头奶油抹到她额头上,眼睛明亮,“生日快乐。”他又说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他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就是那次学校填表,无意看到了呗。”
“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原来不是一个人。”
“你当然不是一个人,你当我是什么,摆设吗?是谁从小学到高中一直粘着我,即使周围人再多也会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喜欢,不行吗?”
陈明冬揉揉她的头,“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允许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
“我没什么不开心的。”
“撒谎。”
“真的,对于一件已经习惯的事,很难说开心不开心。”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直到认识你我才知道爸爸原来也可以很慈爱。”
他的心里泛起丝丝点点的心疼,退残的紫霞淡淡绕挂在西木城斑驳的石砖上,空气十分清澈,像玻璃一样。
“不是还有我吗?有我在你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她眨眨眼,“有时候真怀疑你眼里是不是有片星辰大海,我都移不开眼。”
“我的眼里,有你。”说出这句话,他自己也懵了,内心的激荡难以平复,脸上却越发沉静。
他拉过她的手,“有你在,我也不再是孤单一个。”
“我还以为这样的话总要我先说。”她吸了口气,
“明冬,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明冬的母亲在他十岁时去世,父亲与母亲结婚时曾答应过要带她去江南小镇安度余生,可后来因工作变动四处漂泊,终是没能带她看一看江南的画亭楼阁,烟雨朦胧。母亲走后父亲和他来到西木城,在院里中了许多花木,都是母亲喜欢的。
那是她十七岁的少年时代,头顶天色深蓝,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路灯温暖的亮着,笼罩每一个行走的人。她独自安静生活数年,在某个春日夜晚做了一场年少的梦,梦中少年眉目清冽,横波待渡,似在等人间一世烟花。
他像多年之前一般轻声问她,“你以后想去哪?”她的答案还是一样,“我想去一个樱花盛开的地方,不远处就是深蓝的海,有阳光,我和你还有散落的白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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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不久她就被舅舅送到省城一所很小的高中,因为舅妈得了重病,只能让她到一个学费便宜的学校入学,陈明冬知道这个消息时她已经离开了,他慌了神,那一瞬他想念起她的笑,纯然明定,总让他想起静美的雪天。
他还没有陪她看过一次落雪。
他们又要独自一人。
他失神的回到学校,还记得每次在走廊上看到她她都会踮起脚尖,不管中间隔了多少人也会大声喊他的名字,清清白白的样子,他心里总会响起白鸟滑过水面时的飒飒声。就这么走到她的课桌前,在桌洞里有本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上面满是他的名字。他缓缓合上书页,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有些陪伴早已成了习惯,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山人海、擦肩而过,好不容易遇到一人,如何还能放手。
贰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梦中人。
再见她是在省城大学毕业典礼的时候。她的模样没有太大改变,琥珀色的双眸暗自闪烁,头发散散落到肩上,眉若柳叶,似是一泓绿水,绕着东南西北,晚燕有归。
这时他才知道她也考取了这所大学,只不过他们一个在北校区,一个在南校区,两个校区相隔很远,没有见过面。
没有丝毫犹豫,他隔着人潮喊她的名字,她转过头,双目相对,湿了眼眶。他向她跑过去,不远的距离,他却呼吸急促,面额潮红,手指颤抖,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些年她的脸,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未曾看清楚过。
她拉过他的手,盯着他的浅色瞳眸,那里是她多年不见的星辰大海,多少次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有一团握不住的空气。
“陈明冬,你找到我了。”
那年走的匆忙,她一直想,再遇到他,若他的身边没有旁人,那么她一定会紧紧抓住他的手,能抓多紧,就抓多紧。
毕业典礼之后他们来到长安街,长安街的樱树开的正盛,他们并肩坐到长亭湖畔的长椅上,看着夕阳一点点老去,秋风乍起,吹动一湾秋水。
陈明冬缓缓拨动她的发,听到她说,“待会给我买栗子糕吧,我想吃。”他轻声回应,她合上眼,手仍旧握着他的。缓缓睁开眼,说,“明冬 ,你看,这场雪下的多大。”他仰头,樱花纷扬于天上,仿佛一下子回到十七岁那年,初夏的蝉鸣雀声也并不遥远,似乎可以看见日色与树影之间的平淡欢喜,有个少女在巷口看他,嘴角不经意扬起,眯着眼对他笑,有那么一瞬他愣住了神,头顶云下生生世世阳光的阴柔在脚下漫步,云烟已过,岁月依旧。
从那时开始,他便知道,这一世她都是他最好的阳光。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还能怎么?就这么过来了呗。”
“舅妈……前年去世了,他们想要给我一笔钱,我没要。不过我去见了她一面,是她想见我的。”
“她说了许多话,比这些年加起来还多,但是我只记得一句……”
“她是爱我的。”
当时她们相对无言,只有熟悉不过的沉默,舅妈却强撑身体,混浊的眼睛努力的睁大,仔细看着她,她从未这样看过自己。舅妈拉过她的手,第一次接触对方,那一刹那她想抽开手却终是局促的移开视线,手仍一动不动被她抓着,
“阿宁……”
那一刹,似风晃动铃兰,在她心里不间断的响。她蓦地抬头,床上的人看着她丝毫没有移开目光,“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想让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她重重的喘着气,窗外日渐黄昏,只留一豆暖红。“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可是我也很难受,你知道吗,只要一对你好我就会想起贝贝,她如果还在也该是跟你一样的年纪。”
“我活不了多久,你愿意见我让我把憋在心里这么久的话说出来,我没有遗憾了。”她面容憔悴似秋日里即将凋落的秋叶,从枕下拿了一叠钱 ,“这些是给我治病剩下的,是我所有了,你不要嫌少,”她低头搓着手,简宁发现她已是满头白发。“我只是希望你能少怨我些。”
“在学校匿名资助我的人是你吧。”她开口,轻轻的声音埋在如絮的阴影里,像枕头棉絮中藏的细针。那时她刚到省城的高中上课,一天班主任把她叫出去跟她有人想要出钱资助她上学,因为学校每年都有这样的人,她虽然觉得突然但并没有多想,舅舅一家交的学费只够她读到高二,这正好解了她的忧虑,她很多次都想去找资助她的人当面道谢,可是那个人什么都不愿透露,只好作罢。这是舅舅刚刚在病房外告诉她的。
舅妈点头默认,刚才交谈花光了她所有气力,靠在枕头上费力的喘着气。夜色深沉,窗内透入点点灯火,“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回去不安全,让你舅舅送你回去。快走吧。”她缓缓松开她的手,简宁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开门时忍不住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
“明天我还会来,你等我。”
舅妈没有回答,她没能等到她,就这么消逝在她的生命里。
眼泪划过她的脸。她好想再听她叫一声阿宁。
“阿姨是爱你的,只是她心里有一道很难跨过去的坎。”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在期待和疼爱中长大,你怎样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你的存在而照亮了某个人的人生,让他的人生充满意义。”他看着她淡淡的笑,轻云一样。“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何其有幸,在最好的时光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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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立或侧的樱树立在路旁,樱花如雪,吹落成雨,留下一地绚烂,阳光穿过纷繁细碎的花瓣,照到脸上,简宁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你一个人站在巷口,就像现在这样,阳光把你整个人都笼罩起来,那个时候,我就有点喜欢你了。”
她红着眼睛说,
“明冬,我想你了。”
你知道吗?这几年,我有时会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喊我的名字,欣喜的转过头去,却只看到:长亭湖畔的路灯一盏盏寂寞的亮起,长安街边的樱花大朵大朵无声的开放,远处人家明灭的灯火。这些都是我不曾见过的风景,只是少了一个你。
他张开双臂抱住她,抚在她耳边说,“简小姐,没想到你那么早就相中我了。”
她绯红了脸。
抬头,发丝飘散,眉弯明澈,“明冬,你看,花都开啦!”
他看着她明亮发光的脸,目光缱绻温柔。
那些年他总也找不到她,倒是常在梦里看到她的身影,她温柔的挽着一个男人的臂膀,笑的像冬日暖阳。
“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她趴在他胳膊上问。
“看不清,不然我早去找他了。”
“笨蛋!”她轻轻拍他,“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嗯……也是,现在总感觉你像从我梦里走出来的。”
“傻瓜!”她又拍他,“我这不好好的在你面前吗?”
“如果……我身边真的站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他摸摸她的头,“我会对你说一声,恭喜。”
简宁把头埋在他怀里,久久不肯抬起来。
之后他们相继找到了工作,明冬有时工作忙顾不上吃饭,一天她去给他送饭时忘了带筷子和勺子 ,身边同事笑开了花,她的脸红的像个番茄,手足无措,他上前一步揽住她,“抱歉各位,她啊,被我宠坏了,谁还有多余的餐具,让我们小两口吃个饭。”
事后,她嗔他,“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油嘴滑舌了?”
“怎么?我说的是事实。”他倒理直气壮。
春天他们会去山上踏青,看长安街花开十里;夏天窝在家里,吹空调,看球赛;秋天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冬天落第一场雪,他俯身吻她,她慌乱的睁着眼,琥珀色的眼珠像星星似的闪动。
他摸摸她的头,温柔一笑,
“傻瓜,闭眼啊!”
她清楚的他们听到彼此心脏跳动声,落雪满身,睫毛一个劲的抖,他冰凉的唇瓣轻柔的碰上她的嘴唇,动作很轻,却又不肯离开,弄的她有些痒,悄悄睁开眼,看着他身后的漫天飘雪,如梦似幻。
他们高一入学的时候,班主任让他们每人写一句话给要告诉的人,她想了一上午,等到放学才写出来,匆忙跑到明冬的班级外等他。他的朋友出来看到她,暧昧的笑着,识趣走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过来,“怎么了,什么事不能回去说?”她摇头,“我现在就想给你看。”她把纸条塞到他手上,“这是老师留的作业,给你了。”“留的作业为什么要给我?”“哎呀,你别问这么多,看就是了。”明冬看着她发红的耳廓,越发想要逗她,“真是没想到你还会有脸红的时候?”她脸越发红了,瞪了他一眼,扭头跑下楼梯。他好奇的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是我年少的欢喜。
后来他又看了好多遍才发现这句话倒过来是:
我喜欢年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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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他们静静的拥抱,淡淡的亲吻,而对于彼此相隔年岁的艰辛却都是寥寥数语匆匆带过。当时她以为这就是他们的以后,可一通电话猝不及防的打来,简宁看到他的脸色转瞬黯淡,心也慢慢沉入海底,她能做的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手冷的厉害,他无力的坐下,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光亮,手捂住脸,她听见他疲惫的声音。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跟工作单位请了假,回到西木办理丧事,那个发现他爸爸的邻居说,他应该是在院里浇花的时候突然倒下的,发现的时候他躺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浇花的喷壶,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
“世界上的人是要多努力才能活下去。”
他们坐在院子里,她握住他的手,始终未曾放开,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谁比谁容易。”
才不过几天时间,他像是老了几岁,院里的花草依旧繁茂,看的出多年的用心侍弄。“你看,那翠菊是爸妈结婚的时候用的捧花,当时没有钱买玫瑰 ,爸爸就从路边摘了一捧菊花给妈妈,他让妈妈相信他,今后一定会让她过好的生活。”他的声音沙哑,“爸爸跟妈妈说过他们以后会有一个小院,他会给她种很多花,可惜这些她都看不到了。妈妈走的那天,爸爸一遍遍擦拭她的手,以前他们一起出去总会牵着手,那天起,爸爸就没有笑过。”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其实妈妈最喜欢的花是绣球花,它代表希望,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能陪着我们,所以她想让即使我们以后没有她也不要放弃希望,好好过下去。”
“我应该高兴,他们,可以在一起了。”
简宁抱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给予温暖和陪伴,这个世界他们只有彼此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们就像两团火焰 ,相互取暖,不使寒风将其吹灭,只希望彼此的火焰把两人的一世填满。
叁
简宁忙完公司的文案,头痛的很,请假出去走走。忙完这段时间就换一个新的工作吧,太累了,她心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长安街,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樱花,都开了。”她喃喃自语。突然听到身后响起声音,猛的回头看到一对情侣在樱树下玩闹。弯弯嘴角,却还是没能扯出一丝笑。
张爱玲在《更衣记》里说过:“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 ,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惆怅,像忘了却的忧愁。
岁月无可回头,世间爱之于宇宙,如同樱花之于岁月,在时空中不过沧海一粟,难以极致永恒。
这些都是她这几年渐渐想明白的事情。
肆
陈明冬知道自己得了病是在单位员工体检的时,最近他觉的自己记性越来越差,但没有想到是得了病。他在客厅坐了整整一个小时,最后翻出来一沓便利贴,在每一页上一笔一画的写上那个名字,贴在屋子的墙壁上,做完这一切,他看着墙壁,脑海快速掠过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不停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兜里手机响了,是她的声音,“明冬,你在哪呢?去你们公司也没人,今天我下班早,我做饭给你吃啊。”他清清嗓子,“我在家里,一会就去你那边。”挂了电话,他冲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把病历藏起来出了门。
等他到了,简宁已经把菜做好,装作生气的样子,叉着腰,
“怎么这么慢,下次再这样就罚你在旁边看我吃。”
他漫不经心吃着,她在旁不停夹菜给他,“吃个胡萝卜,明目的,还有这个鱼,我顿了好久,多吃点。”他看着她忙活的样子,觉得好笑,没忍住上前一步抱住了她,他抱得很紧,她下了一跳,轻轻拍拍他,“怎么了?菜不好吃吗?”
他没有答话,只是一味抱着不肯松手。
“我爱你。”他说。
他们虽然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可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种话,她感到的竟不是欣喜,而是心慌。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句话,你怎么了?”她试图推开他。
“这句话我早在西木就该和你说。”
“真的?”
“真的。”他从未如此笃定。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吓人 ,下次不许这样了!”
“不许那样?是不许我抱你还是不许说我爱你?”他一步步走近她,气息越来越重,她不知何时红了脸,含糊说,“总之不许再吓我。”他吻了下她额头,温柔的说,“好。”
晚上他寻了个借口早早出来,到了街上买了箱啤酒,一瓶瓶喝着,他很少喝酒,因为她不喜欢。他攥着拳头,努力不让悲伤蔓延,却终是无法控制心底一阵阵海浪翻涌, 眼睛的泪水越积越多,突然低下头,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脑海里的记忆似被泪水冲刷,他努力想要回想那天和简宁去登山的情景,初遇简宁的情景,可这些都越来越模糊,遥远。
“阿兹海默氏症会让你慢慢忘记过往的事,身边的人,最后甚至会忘了你自己。”
“这种病目前医学界还没有根治的方法,只能通过药物来暂时缓解遗忘的速度。”医生的话在耳边回想。
店外下起了雨,他茫然走出去,边喝酒边在街上走,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景物逐渐模糊,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跑来,喊他的名字,他昏了头,紧紧抓住那人的手,大声喊着,“为什么……”
“爸爸,妈妈……最后,连记忆都不留给我,到底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我可以拥有的?”
他在街上胡乱走着,听不到身边低低的哭声,“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我可不可以好好活着,可不可以回西木?”
他跌倒在地上,失了所有力气,声音变的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他说,
“更没有人告诉我,可不可以娶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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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宁在他走后,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去了他家他还没有回去,打开门看到墙壁上全是自己的名字,觉得很诧异,下意识的四处翻找,最后在衣橱的深处找到了那张病历。看着上面的笔记很难说清自己的感觉,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就这样被打回原形,他不想让她难过。
窗外下起了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在这样漆黑夜晚愈加清晰,这些年,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从来都不会有人陪她度过。她凝视着外面蓦地拿了一把伞冲出去,她不可以没有他。跑了好几条街,仍没有找到他,她好希望等自己回头他能像在西木给她过生日那样站在她的身后。
【明冬仍有雪】最后她在一条街的街角找到了他,他浑身被大雨淋了个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脚下滚着啤酒瓶。
她把他背回了家,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床边,一遍遍抚摸他清俊的眉眼。想起了当初舅舅送她坐上去省城的火车,舅舅在窗外向她招手,身边尽是送别的声音。
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不知行了多久 ,听到旁边乘客跟列车员要了杯橘子汽水,她也买了一瓶 ,慢慢喝了一口,她不喜欢这个汽水,可是明冬喜欢。车窗外的景物离她越来越远,这一次,也许是真的再也不见,她觉得,她的青春,她的懵懂,都随着车轮声,尘埃落定,再也回不去。
她想喊他的名字,她还没有跟他说声再见。
她哭了,抱着瓶橘子汽水哭的不像话,车轮喧嚣里,她小声说:“明冬,我喜欢你。”
伍
城市的夜空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街道隐隐闪烁着霓虹的光,再也寻不到当初他们在西木欢喜指着天空说今夜星星很明亮的日子。
明冬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简宁静静看着他,脸颊苍白憔悴。他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你是怎么把我弄回来的?”“我背你回来的,不过你也太轻了,从今天开始要好好增肥。”她笑着努力做出开心的样子。陈明冬没有笑,缓缓落下手,盯着她的双眼,
“简宁,你是有多爱我?”
“不是早就说过了,爱你爱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的手指划过他的手。
“倘若我把你忘了呢?”
“忘就忘了,我记得。”她抬头,“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是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我,忘了你,忘了一切,我宁可从来没有活过。”
“答应过你的事,我从来都没有忘,但是我可能做不到了。以后要好好爱自己……别再等了。”
她握着他的手越发紧,“我爱一个人,就会爱到死,爱到不能再爱的时候。”
“真想回到十七岁那年,至少那时候你走到哪里我就能跟你到哪里,我们相隔不过十六块青石板的距离,就算你要逃,西木城这么小,我总能找到你。”她的眉目低垂,恰若山林夕照,山色青翠。
“明冬,我们回西木吧。”
“回去我们就结婚,做一点小本生意,我们会生很多孩子,在院里种各种花,看孩子在院子里玩,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你说,好不好?”她眼里扬起泪花,他想起她头戴红花的模样。
那一年,青梅戏竹马,十里寻笙香,婉转黎明画。那个不经世事的年纪,终究回不去了。
“真美。”他抓住她的手指节分明。
她眼泪滚滚而落,他对她笑起来,浅色双瞳中氤氲着不着痕迹的伤感。那一晚他们相拥入眠,她迟迟不肯入睡,“我怕你离开我。”“我不会离开你,更不会忘记你。”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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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清晨去的火车站 ,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外,一座城,一方朝阳,日色渐昏,阳光似一束火红的鸢尾,消逝了天边斑斓的云彩,风吹流云在站外徘徊。
他不知道去哪,也不知记忆何时会消失,他没有勇气留在她身边。把积蓄都留给她,加上她自己的工作,这些足够她好好生活。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的一生,我只能陪你这一程 ,从此人山人海,无问归期。
只是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多想和你说,我爱你。
闭上眼,火车齿轮轰鸣,他沉浸在回忆中,抑或想起那时年少,抑或深感沧桑。总之,他一动不动,就像一座岁月凝聚而成的雕塑,印证着流逝与时间。
简宁忙完公司的文案,头痛的很,请了假出去走走。忙完这段时间就换一个新的工作吧,她心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长安街,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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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都开了。”她喃喃自语。突然听到身后仿佛有声音,循声回头看到一对情侣在樱树下玩闹。弯弯嘴角,还是没能扯出一丝笑来。
什么时候,你也成了我的人山人海,怎么样都到不了的远方。
他明明放不下她,却还是要离开她。你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给我,可是我过得再好有什么用,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是一个你而已。
哪里有什么天长地久,在世间留下的承诺,终究不过是一人白首。
你说我爱你,是告别;说不会忘记我,是承诺。往后呢?往后她再没有见到那个叫陈明冬的人,她活了一世,也没再见过那样的星辰大海。低下头任眼泪肆虐,生命中的少年,连离开都带着甜蜜。
“再见,明冬。”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清楚的喊她的名字 ,身侧是一树树的樱花 ,花瓣覆盖在地上,清白静美。他站在那里,阳光落到身上,比平时更好看了几分,脸上洋溢着散漫和快乐,他说 ,
“约好的,我来了。”
他伸出手,她跑进他怀里,耳畔似乎又听到阳光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在身侧无声舞着。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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