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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时光遗忘的土坯屋 年过九旬的外婆病倒了。
母亲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时,窗外面,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正下的如火如荼。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每个冬天外婆都要缠绵在病榻上。而今年的寒冬对怕冷的外婆来说恐怕又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不知道外婆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
隐隐的担忧一经脱口而出,我才突然意识到,同样的话自己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而似乎每回外婆都能逢凶化吉,以无比顽强的生命力捱到一个又一个春天的到来。
但是外婆太老了。老得像一张枯树皮。岁月的风霜毫无怜悯地佝偻了她的身躯,满头银发下一张爬满皱纹的脸上布着一对深陷下去的浑浊的眼睛,干瘪的嘴里牙齿已经掉光。每次当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向我时,我都会为她风烛残年的模样而痛心不已。
外婆是在我的不知不觉中衰老的。
外婆长我六十岁。可以说,我出生时,她就已经开始步入老年了。在我两岁时,外公去世。此后,随着舅舅们先后分家另过,外婆便开始了一个人独居的光阴。那时的她老则老矣,但身体尚属硬朗,在照顾自己之余,还能做点诸如种菜、养鸡、纳鞋底、绣花样之类的活计,日子过得还算安逸。
外婆独居的住处是一间土坯屋。自我记事起,它的构造和陈设就没有变过。面积不算大的屋子被分成了里外间。里间放一张老式木板床,床头摆有两个装衣服的木箱子,这是外婆睡觉的地方,与外间用布帘隔开。外间摆放了两张桌子,一张大的,一张小的,外加几把椅子,作放置物品和吃饭之用。灶台位于门口右边,土坯屋垂直延伸出的一处巴掌大的耳房里。
就是在这样简陋至极的地方,外婆生养抚育了九个孩子,奉献了她大半辈子的青春。然后在花甲之年后继续不遗余力地照看着孙子甚至曾孙子辈,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往外婆的土坯屋殷勤走动的是初中的那几年。那时哥哥刚刚病故,母亲因不堪父亲的吵闹,一气之下去了北京做生意。我一时间成了无人照管的雏燕,自然而然的,外婆的土坯屋便成了我心向往之的巢窠。于是,几乎每个星期天或寒暑假,我都会去与外婆作伴。外婆呢,也是竭尽所能地做一些好吃的招待我。到了夜晚,睡在她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上,与外婆抵足而眠时,我总会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譬如——
“外婆,你见过日本鬼子吗?”
“见过,在我还是小姑娘时,有一个日本兵还给过我糖吃呢!”
“那外婆,你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叫……”
常常是这样的情形,外婆在我的追问下陷入漫长的回忆中,然后进入沉沉的梦乡。得不到回答的我,只好怏怏睡去,并在心里暗自嘲笑外婆,笑她笨的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
现在想来,那时的外婆就已经苍老了,不然记忆力不会退化到如此地步,只是年幼的我竟丝毫不觉。
初三的上学期,我毫无征兆地生了一场大病。没法去上学的我在外婆的土坯屋里一住就是十几天。期间,外婆给我找医生输水,为我换药瓶,拔针,一丝不苟。我不会吃药,为了能让我早点病好,她把医生叮嘱我必须吃的胶囊掰开,倒出粉末化成水让我喝。我怕苦,她就用筷子蘸点白糖,放到我嘴里。就这样,在她的悉心守护下,我的病慢慢好转了。在我大踏步离开,准备返回学校,向她挥手告别时,我看见她站在土坯屋前,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无数次,外婆就这样驻足在土坯屋前,目送我远去,然后又满心欢喜地盼望着我的到来。
后来,我去县城上了高中,去看望外婆的机会越来越少,好在有比我年幼的舅舅家的表妹,接替了我的位置,时不时地去外婆的土坯屋里嘘寒问暖。
再后来,表妹早早远嫁外地,外婆也老的无法独居了,便搬出了她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土坯屋,和儿子们轮流居住。
于是,每年冬天便成了外婆生命的劫数。而年迈的外婆总是能凭着超乎寻常的意志劫后余生,等来一次次的春暖花开。
几经修葺,外婆的土坯屋也俨然成了奇迹,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屋内物件早已清扫一空,只有一口舅舅们替外婆准备了多年的落满了灰尘的棺木。
【外婆的土坯屋】我知道,带着对亲人的爱与眷恋,外婆一直都在与残酷的时间抗争着,宛如她的土坯屋,宛如土坯屋不远处那棵她栽种了几十年的老梨树,虽早已不结果,可仍然会在来年的春天含苞吐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