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子十五年 “梅姨”拐卖案中的父亲申军良


“我从 28 岁找到 43 岁,这 15 年是人生最好的时间,我堵在路上,体会到太多艰辛”


“那晚他(申聪)聊到,他也知道整个家庭为他付出了很多,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外面找他,对两个弟弟不公平。他说等我们回去,要和弟弟一起好好学习,说你也能多陪陪我弟弟了”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2020年第6期
【寻子十五年 “梅姨”拐卖案中的父亲申军良】文 |本刊采访人员 张明萌实习采访人员 曹彦
图 | 受访者提供
编辑 |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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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子十五年 “梅姨”拐卖案中的父亲申军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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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6日上午,申军良和妻子、弟弟开车去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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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7日,在广州市警方的帮助下,申军良见到了16岁的儿子申聪。
15年前,老家河南的申军良在广东从事企业管理工作,与家人租住在广州增城。1岁零1个月的申聪被伪装成邻居的人贩子强行抱走,下落不明。从那时起,申军良开始了寻子之路。
2016年3月至4月,五名涉申聪被拐案犯罪嫌疑人 (张维平、周容平、陈寿碧、杨朝平、刘正洪) 落网。2017年6月,张维平供述了从2003年9月至2005年12月这两年间,在广州市增城区、惠州市博罗县拐卖儿童九名的罪行。
他们只抢男孩,选择出租屋下手,确认目标后租在附近,主动靠近家属和孩子,获取信任后伺机而动。
据张维平交代,九名儿童均通过中间人“梅姨”完成交易,一名卖到惠东县大岭镇,其余八起交易均在紫金县完成,费用为10000到13000元不等。每次交易,“梅姨”收取1000元介绍费。张维平供述,“梅姨”当时约四十五六岁,短头发,讲粤语,语速较快。此外,他不知道“梅姨”的真实姓名和真实身份。
至今,“梅姨”仍未归案。广州警方称,目前暂无证据直接证明“梅姨”是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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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8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宣判,判处周容平、张维平死刑, 判处杨朝平、刘正洪无期徒刑,判处陈寿碧有期徒刑10年。申军良在法院门口,拿着一审判决书


九个家庭都因儿子被拐而生活剧变,其中八个家庭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唯有申军良从未停止过对申聪的找寻。
他与他的家庭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失去了原本从事的企业管理工作,欠下50万外债;妻子患上精神分裂症,近几年病情才趋向稳定。申军良因找寻申聪常年不在家,母亲帮忙照顾妻子和两个孩子,父亲则以70岁的高龄在家乡耕耘十亩地以帮补家用。
他们一家住在济南一间租来的毛坯房里,四周都是水泥墙,有几张用绳子绑起来的旧凳子,地上常年堆着一摞寻人启事,上面是被证明无用的“梅姨”画像。
2019年底,两名被拐儿童在广东河源紫金县被找到。
其中一个家庭,父亲早在11年前寻子无果后,从火车上跳车身亡。
与亲生母亲见面后,两名儿童都回到了紫金。申军良心中的希望再次被点燃。
广州市公安局新闻办公室于2020年3月6日晚上9时30分通报:3月4日,增城警方在上级公安机关的指挥和梅州警方的支持配合下,经过十几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寻找回15年前在增城被拐的少年申聪。
与儿子相处一周后,申军良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的专访,以下为他的口述。



五个N95,都留给申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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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8日,我接到了济南当地公安局的电话,跟我核实在济南住了多少年、住在哪里。挂电话后我觉得很突兀,马上想到是不是申聪找到了?


打电话给广州的警察确认,得到肯定答复。那时候是下午三四点,我说我明天就来广州。我说一定要让儿子回来过春节,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对方说你别来,我们过来,还有些DNA要复核,也有一些程序要办。当时也快春节了,对方说春节前应该做不完,计划是正月初七上班第一天马上来做这件事,再过大概两三天,到初九初十我就可以见到申聪了。


我激动得不行,走到我儿子睡觉的房间,猛拍里面的床——2016年3月,张维平落网了,我当时觉得申聪肯定很快就可以回来了,为他置办了很多东西,这个床就是。


我打了得有一两百下,拳头咣、咣、咣,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发泄。


过了两三天,警察来了,把工作计划说得很清楚,还在他手机上给我看了申聪现在的照片。照片里的申聪跟小时候一样,只是比那时候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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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了以后就是春节了,每年我们大年初一第一餐,都会留一个位置、空一双碗筷给申聪,今年也是一样。但今年总想着他能不能快一点回来,非常着急、煎熬。


更让我难受的是,初七早上我收到通知:原定行动因疫情推迟。


那段时间,我每天就做两件事情:


第一是看疫情状况,每天新增了多少,每个地区有什么变化。之前听说申聪被卖到了河源,我就重点看河源的,也看广东省的。我怕申聪有危险,看到新增减少了我就放心。


第二是加了广州警方的一个工作人员,每天我都会刷他的运动步数。如果他步数一两百,那可能是今天没有出去,行动没进行。


2月最后一周,连着几天他都走了一万步左右,我就想他们是不是开始行动了,我是不是要准备去广州了?


3月5日,我接到警方电话,让我去广州了。


我和我弟弟、妻子三个人开着弟弟的车,5日下午出发了。当时感觉开车更安全,带着孩子坐火车或者飞机,接触那么多人,不放心。


高速距离一千八百多公里,我们绕开了湖北,开了两千多公里。中间只停了三次加油。好多地方都限速80或60公里,我导航一直在报警,说超速请注意。


我们开了20个小时。走之前我买了箱方便面,但只吃了三桶。一路都在聊申聪:他见了我们会怎么样,我们之后怎么办,见到后要给哪些亲戚打电话?


6日晚上9点,我们到了增城,做核酸检测时,电话响起,有媒体朋友说广州公安对外通报了,已经找到申聪。核酸检测大概一个小时吧,我电话不停震、消息不停响,完全死机,有一百多个未接来电。


我在街边吃了几口汤河粉,回到酒店发现那儿已经来了很多媒体朋友,和他们聊到7日凌晨5点多。


中午警方到宾馆接我们,办了一些手续,我在警察局已经很激动了,警察说你们要控制住,嚎啕大哭会吓到申聪。到晚上,他们把我们安排在另一个房间等。


警察领申聪进来时,真正见到儿子那一刻,我们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工作人员带着他,说这是妈妈,你快安慰妈妈别哭。他就拍拍我妻子的后背,说妈妈别哭。我妻子哭着说,这些年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整天在外面找你。我听到这一句就控制不住自己。我想到这么多年我也没顾好这个家。工作人员又说,你跟爸爸说,爸爸别难过了。他又拍着我的后背说,爸爸别难过了。他声音很小、很轻,比较平淡,但完全没有抗拒的感觉。


到了晚上11点多,我已经四个晚上没睡了,脑袋懵的,也说不出话了,靠在旁边睡着了,妻子跟申聪聊天到快两点。


孩子非常懂事,他做了反复的权衡,最后决定要跟着我走。他知道爷爷奶奶年龄都很大了,这么多年为了找他没有享过一天清福,都在家里等着。他知道爸爸这么多年一直没放弃他,全家人都很爱他。


从他心里讲,可能他更想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8日,他说想跟着我们去他出生的地方,去现在我家人和他弟弟生活的地方,他想看看走走。


接下来两天,在广州办了一些手续后,我们开车回济南。


回程心里放松了很多,开了三十多个小时。我问他,知不知道是被拐的孩子。他说前段时间刚刚看到有人在找申聪,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发现自己就是申聪。


回去路上,我睡了一个多小时,申聪把他身上的棉袄脱下来,披到我身上,他就穿了一个球衣,用双手抱着他自己,一直看着我们。


当时我感动得不行,我说儿子你不冷吗?赶快穿上。


我心里每天暖暖的,每天跟儿子聊天。妈妈喊吃饭了,洗手。我们同时站起来。儿子就说爸爸先洗,很有规矩了。


他吃饭从不挑食。妻子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喜欢吃什么,她就在网上搜怎么做。


他之前作息习惯是不好,有时候12点睡觉,我慢慢地在帮他改,叫他晚上早一点睡,早上叫他起床出去跑跑步锻炼身体。孩子比较喜欢运动,三公里其实我都感觉很累了,硬撑着陪孩子跑,孩子身体非常好。


今天早上我们在晨跑,跑完之后带着儿子散步,我在前面走,他和妈妈一起走在后面看着我接电话。我没接你电话前,他说,爸爸,我之前立过目标,但没有耐心,这一次我已经完全下决心,要好好学习,你要多监督。


我梦到过申聪很多次。前两年梦到他最多,梦里的他头发长长的,看着很单薄,穿个拖鞋,醒了之后我心里好痛。


过完春节我和申聪还没见面时,又梦到他。梦里他很矮,甚至还没有我最小的儿子高。


后来我给申聪准备衣服,问广州那边的警方,申聪多高?他说1米7,很瘦,只有一百斤左右。我赶快打电话把衣服换小了一个号。


找到他之前,他一个弟弟已经一米七多了,我想他是不是快1米8了?没想到他没有二弟高。


知道他两个弟弟学习成绩都不错的时候,他想要跟着弟弟一起读书。他说想好好读书,想在济南找个好的学校,将来长大成人之后有本事。但无论怎么样,永远都不会忘记养父母15年的养育之恩。


我告诉申聪,我现在一无所有,房子是租的,还有五十多万的外债,加上,有三个孩子要读书。他说他不怕艰难,就想读好书。


疫情期间口罩特别紧张。我想了很多办法,一共弄到了五个N95口罩,我们全家人都戴一次性的,一个戴好多天。五个N95全部留给了申聪。他的鞋子、袜子从里到外全是新的,全是我们现在能负担的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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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军良写给申聪的信




每年申聪生日那天,妈妈一定躺在床上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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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聪妈妈患有精神分裂,前些年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慢慢恢复着。2017年底她开始给别人打扫卫生,但是你要聊天什么的,跟咱们正常思维肯定有一些不一样。


她全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另外两个孩子、我父母、她父母,她一个电话都没打过,还是我给岳父那边讲了下现在的情况。她眼里现在只有申聪。


申聪被抢那天,她精神遭受很大打击。


我斜对门308房住着个“斜眼”,叫周荣平,平时老逗申聪玩。有一天,妻子去了卫生间,申聪在学步车上,她出来就找不到他了。当时以为申聪顺着楼梯滚下去了,但没找着。我妻子大喊申聪,听到308里传来他的声音。


我妻子推开门,看到他们把申聪的鞋子脱掉了,裹在被窝里。他们说在让我儿子吃饼干。当时两个人想把申聪抱走,我妻子不在的时间很短,没有成功,他们就想着抢。


他们安排几个人进入房间之后,控制住我妻子,抱起来捆绑,抹药,抹到嘴巴里,她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喘不出气;往眼睛里面一抹,一只眼睛就睁不开了。


紧跟着“斜眼”抱着孩子就往楼下跑。同伙已经在楼下把风,他们骑上摩托车逃跑了。


她听着孩子的哭声,听到孩子下楼的声音,在屋里没点办法。


她精神状态最糟糕是被抢之后的2005、2006年,内心非常痛。她由我爸妈照顾,经常骂人,要么就不说话,晚上失眠。我多次带她看医生,慢慢控制状态。


我们家实在穷,孩子缺这没那的,我又经常出去,没固定收入。家里实在没办法了,她好一点之后,就开始给别人打扫卫生,一个月能收入一两千。


2017年,有一次她说不要再出去了,在家里稍微顾下孩子。话虽这么说,每次我要出去她也从来没说过别的。


申聪生日,是她反应最大的时候。她感觉到有病了、浑身无力了、一天起不了床了,一看日期就是腊月初七,申聪的生日。


她说她身体反应特别准,申聪过生日那天,她一定躺在床上一天。


有段时间我母亲胃穿孔,真的没办法照顾她和另外两个孩子。我又借不到钱,就想着稍微等等,能有份工作先做一下,有点收入再出去。


但是回去之后就想申聪都没回来,在家几天又不行了,我还是要出去。


我和她很少聊天,习惯了单独待着。我在外面的事情也不想让她知道,毕竟没找到儿子,也不想告诉她谁又找到孩子了,让她心痛。




申聪卖得最多,13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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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东的四年,我卖掉了一切,一直找“斜眼”,在珠海、东莞、广州这些地方跑。


2008年底回去准备过春节,见到在济南做家具生意的表哥,他知道我之前在广东的工作非常好,儿子被抢之后一直找儿子,借遍了亲戚,欠了很多外债。他希望我能去济南帮帮他,让我给他管厂,最低5000元一个月,年底有分红。


我跟表哥说,管厂肯定不行,我要经常出去找儿子,做家具什么的我又不懂,我想要一份比较自由的工作,随时能走。正好那段时间他的送货司机过完春节还没回去,他让我帮他送货,我们一家就从老家河南周口搬到了山东济南。


2009到2015年9月,我跟着表哥断断续续广东济南来回跑。他给司机的工资是每个月1800元,我的工资是按天计算,上班一天100块钱。如果这个月我全勤,差不多比他司机高一倍。


在济南一段时间就要去广东一下,每趟从表哥那里支一万块钱工资。坐30个小时的火车,大多数是无座。


我安排了人跟着“斜眼”的老乡,每个月给那个人一点钱,让他请“斜眼”老乡吃饭,出去玩一玩、套近乎,打听“斜眼”的去向。我的大多数信息都是从那儿打听出来的,他说跑珠海去了,我就赶快去珠海,说跑东莞了,我就赶快去东莞。


2005到2009年,我都在广东省,珠海、深圳、东莞、广州。在珠海有将近两年,后来老乡说他们跑深圳去了,我又去了深圳好多地方,第一站去了观澜,在观澜我被抢了,我打着电话,突然几个人把我围起来,拿刀子抵着我的肚子,把我逼到墙角,让我给他们手机。


我一直跟他们说手机是找孩子的。他们说我们今天只用一下,明天就还给你了。我戒指也被拿走了,我身上八百多块钱,被拿了六百多,我一直求着他们,说我找孩子,不能没有一分钱,我要回去。给我留了200。


他们走之后,寻人启事散得满地都是,我一下就蹲在路边放声大哭。


2009到2015年这段时间,每一次先去我孩子被抢的地方,去老乡那打听。有时住到同事那里,根据打听来的消息决定下一站,去到之后就住小旅馆。


在小旅馆安顿下来后,就在附近打听有没有卖小孩的。打听完后,别人上下班时间,我在路口发寻人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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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一处,申军良都会贴寻人启事


一般我出门一次,手上会提几百张,用塑料食品袋装着。每次出门前,我会在济南打印一万张寻人启事,装到箱子里拉走。在外面打印太贵了。


发寻人启事时,每当我看到一些父母带着小孩在马路上走,没有牵着手,我就很着急。想这家长怎么能这样呢?看到家长抱着孩子,或者走在路上孩子一直笑,我就觉得他们特别幸福。我之前也是整天抱着申聪。


每次我见到马路边上乞讨的残疾小孩,好多天都缓不过劲,一边心疼这个孩子,一边担心着申聪会不会这样。


2008年有个父亲跳火车自杀的事我知道。他大伯找过我,希望我把他家的孩子也印在寻人启事上一起找。2005年12月31日张维平拐走孩子,他爸爸2008年10月跳火车自杀,到去世他都不知道孩子到底是谁拐走的。


这个拐卖案涉及的九个家庭,他是一个特例,真的家破人亡了。小孩的爷爷奶奶年龄都大了,找到孩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希望他去给爸爸上炷香。


2017年有了新线索,一开始我想着几个家庭都出来找一找,还拉了一个微信群,但他们都有自己的选择。有些做生意,有些忙着上班,家长都喊不出来,最后我又解散了那个群。


后来经过警方努力,“斜眼”落网了,张维平被交代出来,不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张维平是人贩子,更不知道还有个“梅姨”。


张维平开庭时我也在,可以问话,我问得很细。他说八个卖到了紫金,一个卖到惠东大岭。别人都卖10000到12000元,申聪卖得最多,13000元。他小时候好看。他说他和“梅姨”在紫金县汽车站附近的一个饭店里卖的。


2016年3月到2017年6月,一年零三个月,我找了增城所有学校。发了十几万份寻人启事。


2017年6月张维平被撬开嘴巴,供认大部分孩子在紫金交易,我就在紫金找了很久。在紫金县所有高中、初中、小学、职业学校门口发寻人启事,一边发一边看他们有没有胎记,我儿子胎记很明显。一个学校最少去三四次,学生一放学,“哗”一下出来,出得太快,看不完。


紫金所有学校找遍,还是没有。我发了四十多万份寻人启事,紫金就八十多万人,平均下来两三个人就有一份寻人启事。


很多人联系我,但是经过核实都不是我儿子,真的失落。


2017年10月我又知道了“梅姨”曾在紫金县与一名老汉同居,就继续在紫金,想办法从老汉入手,打听“梅姨”的去向。最后还是没什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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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军良制作的寻人启事




人生最好的时间,我堵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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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申聪相见后,他没有再回去。


现在每天上网课,也没有课本。学习完后,我们出去散步或在房间聊天。那晚他聊到,他也知道整个家庭为他付出了很多,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外面找他,对两个弟弟不公平。


他说等我们回去,要和弟弟一起好好学习,说你也能多陪陪我弟弟了。他之前去叔叔家跟两个弟弟见了一个小时,听说玩得很开心。


我二儿子在申聪1岁那年出生,最小的儿子2007年出生,但那年我在广东没回去,等我2008年再回去,他已经1岁多了。家人都告诉他,这个就是你爸爸。他就躺那儿,翻着眼睛偷偷地看着我。


2017年底我回去,有一天天都黑了,孩子还没回家,没人接他们放学。我赶快往楼下跑。看到我两个儿子背着书包走回来了,走了三四公里,书包重,他们弯着腰,我一手抓着一个孩子的书包,道歉说不记得接他们了。儿子说没事,我们经常走着回来。


回家他们进入房间,我进我的房间,眼泪就控制不住往下流。我感觉亏欠我儿子。


我儿子跟我一起走时,我拼命想靠近他们,他们却躲着我。他们知道喊我爸爸。我问今天吃饱了吗?“对”“是”,最多这样。我不问他们就什么话都没有。


那时我想2018年找工作,照顾家庭,但实际上2018年过正月十五又走了。2019年正月十六也出去了,前后跑了六七趟广州,一次就一两个月。


申聪找到了,等法律把这些人贩子全部严惩,我就可以真正回归家庭,陪陪孩子、陪陪我父母,父母都七十几岁了。


我从28岁找到43岁,这15年是人生最好的时间,我堵在路上,体会到太多艰辛。


我之前不停借钱,有一些说发工资借给你,但是到发工资那天就不回了,我可能就等着借他钱出去一趟。


身边的同学、亲戚,有个别就说,怎么又出去了,找到了吗你?


所以说我找到申聪后,为什么拼了命打床垫?我就想说我找了15年,我儿子终于找到了。我想到那些话,我不知道别人问这个话的意思,你找到了吗?有没有找到?能不能找到?……我不出去怎么找到儿子?


我就想告诉质疑我的那些人,我叫申军良,申聪的爸爸,我儿子我找到了。


对于未来,孩子没有怕,我更不能怕,我还不知道接下来工作怎么办,但我一定要好好工作,把三个儿子养大。我之前是企业管理出身,我工作就像我找孩子一样,很执着的。


我想找到个好的学校让申聪读书,他很努力,我也希望大家帮帮忙,让我孩子有书可以读。


(感谢杨宙在采访中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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