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羊娃
走了两步,抬头一看,见羊娃坐在平房上扣手机。我喊了一声:羊娃。他抬头见是我,笑了。刚才见你跟兰兰去看明仁老师,想着你都会看我一眼。
他家大门口贴着红条幅,写着:此户有武汉回来人员。门上还有封条。我笑着说:你这属于重要资产,得封存起来,省的丢了。他笑一声:你说那是屁。憋的没门,有门也出不去。又问我在苏州啥样?我还没回答。听见他娘大声吆喝,乡里人又来了~!紧接着就是声音小了一点,但外面绝对能听见的:娘了屄!羊娃苦笑一下,说:娘,这是俺同学,看我来了。没想到,他娘跟了一句,看你,给你带吃的还是带喝的了。把咱圈家里快一个月了,也没见你同学好友给咱送点吃的。
娘,大家都出不了门,咱又不缺吃少喝。
几天没吃肉了。还不是缺吃少喝?!
我一听,心里感觉挺不是滋味。顺嘴说了一声,我去割肉,一会送过来。羊娃赶紧说,不用不用。我没多说,扭头走了。羊娃哎了两声,我头也没回,我可不想听他娘骂人。没回家,直接去俺村杀猪的麦堆家,问他有肉没?要10斤。他说,明天杀猪。又问麦堆多少钱一斤,麦堆说25一斤,叫我明天吃罢午饭来取。我到家一想,顿时傻逼了~!兜里还剩不到300元。这肉钱一出,我剩不到50块。我的娘~!我咋弄,总不能把路费花了。
因为这钱,下午失魂落魄半天。晚上娘喊我吃饭都没听见。吃饭时,爹问我,兰兰去找明仁老师补课,咋弄?我愣住了,缓缓神,才反应过来,这是爹很正式的在跟我商量事。爹又说,你带着兰兰去找的明仁老师,你不是找人家说补课这事的?我又一愣,心说,我那想过这一步,只是想去看看老师。好没回话,娘说了一句,这也算是给兰兰找条路。明仁老师愿意教咱,咱肯定能考上一高。看你上那五高是啥!
你别说了,辉,你是咋想的?
他们这一说,我反而清醒了。
爹,你明天一早送兰兰去明仁老师家。你得去,这是礼。东西也不用带啥,上午我跟兰兰送了油、点心,差不多,再送不好看。把前两天我在东地刨那茅草根带点,据说这东西能防病毒。娘,你跟兰兰把茅草根弄干净。不敢沫子粪草都给人家送去。
吃罢晚饭,娘和兰兰剥茅草根。我回屋去想事,没钱咋弄~!想起来坡有信用卡。有心去找他,问问咋办?又怕丢人,自己是个光蛋,人家还想着我存住钱了。
想来想去,木法。还是得帮羊娃割肉,说出来了,要是不割以后没法在村里呆了。心说,真没办法了还是去找二毛。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早上起床快九点了,娘还在整茅草根。爹已经带着兰兰去花寨明仁老师家了。娘问我是不是有啥心事,我说,没有,就是在家憋的了。娘又说,可不敢有心事,有心事说说。不中去找他们玩玩。我一看娘正经说,赶紧说,没事,没事,就是憋的了。我又不会吸烟喝酒,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儿。家里也木活干,闲的受罪。娘笑笑说,走,咱俩去东地再刨点茅草根,咱也熬着喝,这东西去火。我说,你不用去了,我叫二毛,俺俩去。娘拦住了,喊他弄啥,咱娘俩去,说说话,你爹也木在家,他在家,一句话不叫人说。
我背了?头,娘拿了小耙子,塑料袋。
我们村在山脚下,东地离山就更近了。一路慢上坡,过大渠没多远就到了。
小时候,半天走不到,这一会儿可到了。
腿长了。
大渠上头没人种麦,都是花椒树,还有一大片艾。花椒地南头茅草根很多。稀稀拉拉的花椒树,一人多高,四圈还围着铁篱笆。
这还有人偷?我不解的问娘。
没人偷,吃了随便摘。就是羊老多,糟蹋树。看你这上学上成啥了,啥都不知道。
就是,高中上亏了。就不该去上五高。啥也木学住,混了三年,还近视了。当不成兵。
当啥兵。人家说,当兵是死了没埋。当了兵,命都是国家的,那饭是好吃的。看你五叔,上越南战场时候,你五婶快哭死了。运气不赖,活着回来了。
那时候打仗,现在不打仗。五叔、五婶人家在洛阳多好。一人工资一月一万多,俩人两万多,他家媛媛估计也能拿六七千。人家算是熬出来了。
【2020-03-19羊娃】那是拿命换的。你没听他说,死多少人。河滩石庄,那一家死了兄弟俩。政府把他家整的再美,给他弟安排工作。他爹娘也肯定不愿意。据说他爹娘还活着,看着享福,心里头啥样我知道。我要是他娘,天天在家哭。我要孩子,我要房子、钱弄啥。
前两天,下了小雨,地不硬,好刨。我刨,娘拾。一边刨一边闲扯。
说我在外边干活,干脏干累不干险,不要强出头。照顾好自己吃喝,注意身体,不敢仗着自己年轻不在乎。老了就知道了。
刨了一编织袋,看时间也快晌午了。我背了茅草根,拿了小耙子,娘扛了?头,回家。
到家,爹爹已经回来了。
刚做好饭,兰兰也回来了。很兴奋,说明仁老师讲的就是好。从初一数学开始给她补课。叫她以后天天上午去。下午自己复习其他的功课。说明仁老师说了,疫情再厉害,中招考试肯定还有。就算推迟,也得考试了才能上高中。还说,就算木学校了,知识还是有用。爹听的连连点头。夸我这件事办的好。我心说,我不是专门找明仁老师给兰兰补课,只是单纯想去看看他,补课是老师主动提出来的。想装面子,就没说破。心想,去人家里坐坐,多见人还是有好处的。
吃过午饭去取肉,麦堆已经准备好了。256。比计划的多了6块。咬着牙,提着肉去羊娃家,路上想了又想,到底要不要钱?要钱,羊娃叫困到家里出不了门,我送点肉也算应该,要钱不合适。不要钱,我出门咋办?兜里就剩39块钱了。
心里想着,不觉就到了羊娃家门口。吆喝一声,羊娃,肉给你送来了。羊娃答应着跑上平房,绳子拴着篮子,送平房上放了下来,我把肉放到篮子里,。
羊娃向上拉着篮子问,多少?
十斤。
可不少!过瘾。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说啥钱,看你在家里圈了快一个月了,我慰问慰问你。
羊娃咧着嘴笑了,你说那是球,不受罪,在家养膘哩,吃了睡、睡了吃,能看电视,能扣手机,比猪强的多。我没你微信,咱俩加个微信。
中。
加了微信。
说着闲话,羊娃从房上扔下来一支烟,接住。
我下意识伸手接住烟,不会吸。
羊娃又笑了,点着烟,跟人家打工,累死累活一天,下工吸一根,偷懒吸一根,交朋友吸一根,得学会吸。我就是到武汉那年学会的。
接住,房上又扔下来一个打火机。
我把烟也点着了,以前也吸过,不过没在村里吸。
羊娃娘也上了平房,看看篮子里的肉,问,哪割的肉?
麦堆家。上午杀的猪。
这猪不大,你咋拿这肉,你割肉没挑吧,人家割啥你要啥……
娘,你先下去,收拾收拾,我馋了。俺俩再说会话。
羊娃娘看了羊娃一眼,又看我,多少钱?
我心里直发虚,不要钱,能出门了。我来看看你跟羊娃。
他娘笑一声,拿这么多肉,还拿这肉。真是个孩子。说完,扭身下了平房。
问杨娃,年后能出门了咋办?他说一点法子没。武汉肯定是回不去了。去别的地方吧,这两三年在武汉打下的基础就没了。羊娃能混,到武汉第二年开始卖二手房的。收入不稳定,多的时候一个月四五万,少的时候三四个月拿两千块。又说我,你可不敢一直在厂里打工,一辈子废了,出去多跑跑,干不完的事,赚不完的钱。
我苦着脸,啥干不完的事,赚不完的钱,年后去哪找活还不知道。就把给苏州老板打电话的事告诉了羊娃。
你跟二毛没经验,估计苏州老板是那种一般不接陌生电话的人,你跟二毛跟人家不熟悉,人家根本没存你两个的电话,不认识的陌生号码,人家根本不接。老板们都忙。你先发个短信,说一下咱这里的情况,出不了村,坐不上车,再说,他那里估计也没有开工。你主动联系联系老板是好事,要是能去,还是去苏州,人都有感情,你高中毕业,机会比俺们多。能学点技术,或者跟个老板,都行。
我听的很用心,第一次有同龄人跟我说这话。
我赶紧编了一条短信:刘老板,我是在咱厂打工的王辉,毕二阳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的,年前我们把铺盖留在厂里了,说好年后初八去。今年这情况,不知道啥时候能去。初七跟你打电话,你没接。要是能去,我们还去。王辉。编好了,念给羊娃听。羊娃说,不能用你,得用您。再把你的电话号码也加在短信上。另外,你那手机号不中,得弄一个好号。看我这,尾号6688,花了我800块买的。好号,人家一看就接。能出去了,先把手机号换了。换了手机号,一定告诉别人。最好一个一个打电话通知。
我按羊娃说的,把短信发给刘老板。刚发出去,羊娃突然又说,你最好写刘总。我说,说晚了,发出去了。要说也中,老板、老总都中。
我又问羊娃能出去了,去哪。羊娃叹气,说他看网上的信息。估计疫情后,武汉的房地产市场会很糟糕。他去武汉估计也赚不到钱,他的同事们很多都想转行。他也不知道能干啥。
我说,得赶紧出去挣钱,要不然可坐吃山空。只要能出去,我立刻走,不管去哪。
羊娃说帮我留意着,听说民生工程,地铁、道路都开工了。要是要人,问我去不去。我说去。问他去不去。他指指大门,我得能出这个门。乡里说,我们家人要敢出门,都给抓起来判刑。人家不让咱出,咱哪敢出。先说隔离14天,又说隔离21天,昨天看新闻,说有人28天才发病。昨天晚上队长给我打电话,说乡里让我家先继续隔离,说明天先不让出门,等他们通知。我日他娘,要是有人一年发病,我得在家憋一年。
我俩相视苦笑。我是兜里没钱苦,他估计是憋的苦,屈的慌。
正闲扯,二毛电话来了。我接起来,那头就问:在家,在哪?我说在羊娃家。羊娃能出来了?木出来,还圈着类,在他家门口。他说他也过来。挂了电话,羊娃又让烟,我说不吸。一会儿,二毛来了。一来就问,你咋了,你爹跑俺家问我,问我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咋球了。我说是憋的了。他一听,笑了。憋也憋不住。今天晚上东地套兔子去吧,给你解解闷。羊娃赶紧说:别找事,现在谁逮野东西逮谁,那是要抓起来的。二毛起了高腔,鸡巴,吃几十年野兔了,屁事没有。又看着我笑,对羊娃说:这货吃兔子,牙都叫硌掉了。羊娃也笑,问咋回事?
那只兔子是散弹枪打的,兔子一身铅籽,子弹没剔干净,又老馋,猛吃两口,没想到刚好咬住铅弹,当场把牙硌掉半个。这俩货大笑起来。我说二毛,你鸡巴听了多少遍了,还笑。
羊娃笑罢,你俩别走,俺娘正收拾肉,我这里有酒,一会,你俩在下边,我在上边,咱兄弟三喝两杯,给我解解闷。再顺便纪念一下隔离即将期满!我们都笑,能出们大家都开心。羊娃又跟二毛说,辉今天给我送来的肉。鸡巴,送块礼肉来了。二毛听了,哈哈大笑。二毛说,辉,羊娃没有妹子呀。这时羊娃娘在院里开腔了:我一眼看见这肉,想着咋回事。肯定是你没说清楚,你跟麦堆说送礼的吧。我想想说:是。几个人又哈哈大笑。我仔细一想,可不是,在我们老家,礼肉一般是给亲家送的。我去麦堆家取肉的时候,根本没看。我也笑起来。二毛说,羊娃、辉等你俩有了孩子,能结亲家,今天就把礼送来了。几个人又笑。正说笑,他们队长来了。队长看看羊娃,羊娃看看队长。队长说,估计得一个月。羊娃一听,就起了高腔,这算啥事,已经二十天了,14天变18天,又变21天,今天又变30天。别到29天头上,再变长,再变我都疯了。村长无奈的说:乡里头这样要求的,配合配合,疫情特殊嘛。村长话还没说完。里边羊娃娘已经骂起来了,娘了屄,叫不叫人过了,叫不叫人过日子了。你这死羊娃,你说你是去武汉打工干啥类。骂着骂着,听见里面羊娃娘哭了。羊娃转身下了平房,队长慌慌张张扭头走了。我劝,婶儿,快结束了。也不知道我的话羊娃娘听见没?又听见羊娃娘哭着骂,你爹死的早,他们是欺负咱家没男人呀。羊娃,你个鳖子白长这大个子,顶不住门事。我跟二毛相对苦笑,一起回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