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王老师

1979年9月我历经了14年的小学、中学的教书生涯之后,重新回到了学校读书。这一年,我34岁,考上了开封师范学院中文系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师从王宽行先生。

第一次见到宽行师是在现在已经拆除的河南大学明伦校区的排房里,宽行师住一间平房(当时开封师院中文系许多老师都住在这些平房里),但是,室内的简陋仍然令我大为吃惊。一张单人床,一张旧的三斗桌,几个书架,室内几乎没有其他家具。
虽然我没有在开封师范学院读过本科,是一个以同等学力(1979年允许高中毕业生直接报考研究生)考上硕士生的学生,但是,我对这所老校并不陌生。原因是1974至1976的三年里我一直在开封师范学院的历史系工作,当然,那时的我并不是这所学校的教师,连工作人员也谈不上。“评法批儒”让我所在的开封空分设备厂“工人理论组”和开封师院历史系共同承担了《王安石文集选注》的工作(因为当时认为王安石是法家),我是空分厂“工人理论组”向空分厂中学借调的高中语文教师。因此,我隔三差五地要去当时开封师范学院的教授院(今河南大学南门外教授院)拜访几位教授。与这些教授的住房相比,宽行师的住所实在是太简陋了。这种简陋不仅表现在房屋的面积和结构,而且,还表现在室内的家具上。
宽行师是共和国建国前入学、建国后毕业的大学生,他毕业后从江苏直接分配到开封师范学院。从此,他与当时已经就是教授的老先生位一道经历了五、六十年代所有政治风波。但是,他这一代人与当时的老教授相比,工资待遇差得太远了,加上师母为农村户口,经济的负担从来就没有减轻过。
八十年代宽行师才告别了平房,搬进了今河大明伦校区西门外的家属楼,直到仙逝,宽行师始终住在并不宽敞也不豪华的家属楼里。即使是搬进了八十年代的新房里,宽行师的书房里也只有几个简陋的书架,一张结实无华的三斗桌,还有一把修补了多次的旧藤椅。
宽行师永远是一套灰色的中山装。自我入校至宽行师去世的20多年,他一直穿着同样的服装。
宽行师酷爱教学,而且讲起课来非常投入。他是开封师院中文系有名的雄辨家,讲课、发言,一向以深刻著称,这一点对我影响尤为深刻。
三年读研究期间,宽行师给我讲《史记》,讲汉魏六朝乐府,讲《论语》、《孟子》,特别是一些名篇,宽行师讲起来声如宏钟,每每拍案而起,其实,屋中只有我们俩人。但是,宽行师讲课的气势、声音,丝毫没有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课而与他面对上百学生上课有什么差别。宽行师是一位激情四射的人,课堂之上,更是大气磅礴,挥酒自如。
宽行师做研究的最大特点是非常看重细读文本。记得有一次我问及《焦仲卿妻》一诗中“十三学织素,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颂诗书”该怎么理解,宽行师告诉我:一定不能理解成为这是写刘兰芝能干!这是封建礼教的教育!下面兰芝回家,刘母的“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就将“十六颂诗书”改为“十六知礼仪”。可见,“颂诗书”是为了“知礼仪”。宽行师此类耳提面命,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细读文本,成了我此后数十年教学和研究的基本功,也成就了我在研究中的多项重要发现。我在《〈文选〉成书研究》(载《文学遗产》2003年第3期)一文中提出萧统《文选》是据前代总集二次选编而成的新说,得到国内《文选》研究界的广泛认同。其实,这一新观点就是在细读《文选》文本中发现的。我在文章中引用的所有材料都是人们最常的材料,没有任何新材料,但是,旧知新解成了这篇文章的最大亮点。
同样,我在教学中也非常重视细读文本。我给本科生讲《史记?项羽本纪》,对文中的两个“大怒”非常感兴趣。我从两个“大怒”中发现了项羽入关之后没有认识到刘邦是他争夺天下的最大对手,表现了项羽的政治幼稚,而项羽的政治幼稚又成为解读鸿门宴的一把金钥匙,并由此逐渐形成了我对项羽失败原因的新认识。我在《百家讲坛》讲项羽,主要讲了项羽失败的三大原因——政治幼稚、军事被动、性格缺陷。这些认识都是在宽行师细读文本的基础上,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逐渐清晰起来的。
【回顾王老师】宽行师最喜爱的研究课题有两个,一个是陶渊明研究,一个是先秦儒家思想研究。宽行师见解深刻的特点在他的陶渊明研究中同样表现得非常突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界发动了一场有关陶渊明研究的全国大讨论,中华书局1961年出版了《陶渊明讨论集》,收录了这场全国大讨论最有代表性的十几篇论文。论文集的作者几乎都是当时国内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界的名家,但是,在众多名家文章之中,有一位开封师范学院青年老师的赫然在目,他就是宽行师。此时的宽行师还是一位刚刚毕业的高校青年教师,但是,他深刻的见解仍然使宽行师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陶渊明研究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我留校之后,宽行师经常到我家去小坐,每次都要谈到陶渊明研究,而且,邀请我和他一块儿从事陶渊明研究;由于我当时已有了新的研究课题,只能答应在将手中的课题完成之后再和宽行师合作;但是,我的课题一个接一个,始终没有来得及和宽行师合作进行陶渊明研究。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我去看他,他仍然兴致勃勃地拿着陶渊明研究和我商讨。可惜我最终未能实现宽行师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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