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烦倦的时候,
我常是暗黑的街头的踯躅者,
我走遍了嚣嚷的酒场,
我不想回去,好象在寻找什么 。
飘来一丝媚眼或是塞满一耳腻语,
那是常有的事 。
但是我会低声说:
“不是你!”然后踉跄地又走向他处 。
人们称我为“夜行人”,
尽便吧,这在我是一样的;
真的,我是一个寂寞的夜行人,
而且又是一个可怜的单恋者 。
(选自《望舒草》,上海现代书局,1933年)
秋蝇
木叶的红色,
木叶的黄色,
木叶的土灰色:
窗外的下午!
用一双无数的眼睛,
衰弱的苍蝇望得昏眩 。
这样窒息的下午啊!
它无奈地搔着头搔着肚子 。
木叶,木叶,木叶,
无边木叶萧萧下 。
玻璃窗是寒冷的冰片了,
太阳只有苍茫的色泽 。
巡回地散一次步吧!
它觉得它的脚软 。
红色,黄色,土灰色,
昏眩的万花筒的图案啊!
迢遥的声音,古旧的,
大伽蓝的钟磬?天末的风?
苍蝇有点僵木,
这样沉重的翼翅啊!
飘下地,飘上天的木叶旋转着,
红色,黄色,土灰色的错杂的回轮 。
无数的眼睛渐渐模糊,昏黑,
什么东西压到轻绡的翅上,
身子象木叶一般地轻,
载在巨鸟的翎翮上吗?
(选自《望舒草》,上海现代书局,1933年)
我用残损的手掌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当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么细,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
手指粘了血和灰,手掌粘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寄与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1942年7月3日
(选自《灾难的岁月》,上海星群出版社,194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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