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龟】文 | 一隻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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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发自App 姑妈家有一只老龟,为什么说它老,是因为姑父说他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添的新成员,只是听他爷爷说,他小时候就有了,是一种中华草龟。
老龟的壳是硬硬的,身板不是特别大,它的窝设在天井里,其实是倒水的下水道。农村的天井是直接可以看到天,老龟的窝是在下水道口盖了一个瓦片,就当成了它的窝。姑父把它当成了老友,全家人把它当成了家庭一员。可是老龟很少露脸,神龙见首不见尾,逢年过节去看它的时候,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我那时候觉得,那个黑乎乎的瓦片底下,透着一股神秘又庄严的气息,神圣不可侵犯。
那时候姑妈家也算大户,一口气生了四个子女,姑妈一直以来都是受封建传统的影响,重男轻女。小时候,去她家玩,总是被训,我笑声大了些,她就会说:女孩子要像个女孩子样,要矜持一点,不要笑的一点都不收敛。我跑的快了,她也会说:不要像个男孩子一样好动,女孩子要稳重一点。有时候,没有及时向她问候问好,她就会嘀咕上好几天:这孩子没礼数没教养,眼睛长在额头上,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那时候的我,对她一点都不亲近,甚至有些反感,在我心里,她就像一个不折不扣的刻薄的地主婆。
四年级的时候,父亲让我转学去邻村另一所小学上学,原因是离家近,又在姑妈家附近,午饭就可以不用带饭,在姑妈家解决。迫于父亲的威压,我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顺从。自此,我的寄人篱下的生活开始了。
那时候,中午一小时的午休时间,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刻,因为这一个小时是在姑妈家度过的,好在姑妈家还有个老龟可以吸引我的注意力,还不至于让我觉得特别无趣。去姑妈家吃饭,我需得一进门就要保持一脸微笑,及时问候问好;落座时需得正襟危坐,腰杆挺直;吃饭时要安静,不能乱说话,不能吧唧嘴;朝南的位置不能随意坐,是留给长辈的;喜欢的菜不能多夹,不能超过三筷子。这样的规矩条例,姑妈每天几乎都要碎碎念一遍,就像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饭前必做的祷告仪式一般。如果我稍有逾矩,就会引来姑妈的一阵念叨,甚至第二天就会找我父亲打小报告。那时候,大表哥新娶的媳妇刚刚怀孕,为了加强营养,姑妈特地给她开了小灶,什么鸡呀,鸭呀,肉类荤腥都统统留给了媳妇,饭桌上就剩几个素菜了。那时的我,不爱吃辣,可是姑妈一家都是无辣不欢,她家的每一道菜,几乎都是放了辣子,每当我中午看到那几个放了辣的素菜时,我就胃口全无,只低头扒拉了一小碗饭就宣告吃饱。然后到傍晚四五点钟回家晚饭的时候,我都饿的胃痉挛,然后面对母亲做的饭菜狼吞虎咽,饥不择食,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一年下来,我的胃出了问题,隔三差五的会隐隐作痛,严重时会疼的面色苍白,冷汗直冒。庆幸的是在姑妈家的日子只维持了一年,因为学校要开始加收借读费,父亲考虑到这是一笔不小的额外费用,于是又折腾着让我回原来的学校念书了,虽路途远了点,还需要自己带菜蒸饭,但是每天吃着母亲为我准备的饭菜,虽然不是什么大鱼大肉,但是荤素搭配,合我的胃口,我吃的特别香。那年开始,我的胃就不疼了。
后来出嫁以后,因为辈分远了,姑妈家就去的很少,只有红白喜事的时候才去。春去秋来,年复一年,随着时光的流逝,姑妈也慢慢的变老了,越来越老了,背佝偻了,腿脚也不灵便了,最后只能在墙角晒晒太阳了。曾经精明能干、雷厉风行的一个人,终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一天。那一年,姑妈的心脏出了问题,要装一个起搏器,进口那个八万,国产那个三万,据说,那个进口的装了以后可以撑八年以上,如果换成三万那个,最多熬三年。儿子女儿们一商议,决定还是装了三万的那个。这是一个不公开的秘密,后来还是姑妈去世后,几位婶子爆出来的料。装起搏器的手术以后,姑妈得知一个仪器花了三万块钱,很是心疼。出院以后,她逢人就讲,“我身上的仪器是外国进口的,要好几万呢,这回,我可以多活十年了,我可以看着我家的小孙孙娶媳妇了,说不定还能抱上小曾孙呢”。可是,姑妈还是没能等到她的孙儿娶上媳妇,因为三年后,正应了医生那句话,三万的起搏器只能维持三年,三年以后,等到机器使用期限到了,姑妈的寿命也走到了尽头。姑妈走了,带着对人世的无比眷恋走了。
姑妈去世的那一年,老龟也不见了。姑父惋惜的说,可能爬到外面去了。从此再也没有看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