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无力颓废地走在上海的街上,死鱼眼无意义地扫视一遍又一遍,不时瞄一眼表。
新年的钟声即将……诶……算了,早着呢。
我自娱自乐自嘲地想到。
冷银的月芒贴在脸上,想抬头看看星空却什么也没找到,明月则被残云啃噬了一半难以脱身——每年都是这样,最后关头后悔不已,然后第二天继续睡的跟头猪一样,扬言什么“正月初一先放松一天”。我记得最高纪录是三天,三天之后动力的燃料热血就会冷的像天地间的银装素裹一般。
于是今年不仅后悔,而且惭愧。
“哐”,声响从远处隐约传来,依稀听出来是什么倒了——我才懒得去理他,继续步履蹒跚,沉重无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再走了一会儿,又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愈来愈近,没有理会,百无聊赖的眼神飘忽不定。正懊恼是谁放着好好的年夜饭不吃,出来瞎倒腾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件白棉袄,脚边放着一个工具箱和几罐啤酒,整个人投入到北风的怀中,被吹成了向右偏的大背头。全身扎马步半蹲,左手螺丝右手起子,嘴里叼着没喝完的啤酒罐,在一个一边倾倒在地上的信箱前鼓捣着。
我难得地打气精神,颇有兴趣地走到他后面,双手身后交叉,活脱一位来视察工作的领导,“嗯……请问……”我试探着问道,同时感叹着修理工也太敬业了,这时候也出勤。
“嗯?……哇!”他居然没有察觉有人一直都在他后面,转过身来,一惊,想说什么,啤酒罐就从嘴里滑下砸落在地上,“啊,呃……过年好啊。”他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打断了我……
“过年好……过年好过年好。”无奈我还能回答什么呢?
“嗯……”他的眉头踌躇了一会儿,“这……不是我弄掉的啊,我刚刚听见声儿就下来看看……力所能及,助人为乐啦。”说着他指了指楼上,接着挥了挥手中的起子。
“这样啊,难修吗?”
他没说话,右眉扬起,好像在预谋着什么,我们俩就这样尴尬对视了几秒。
“废话,看着这角都摔变形了,就这螺丝肯定扛不住,估计一会儿还得用上架子,”他攥了攥下巴,紧皱眉心,“啧……哎呀……你说这信箱那么重,我一个人就两只……”
“得得得,打住打住,我帮你好吧!”我接过他手上的工具,“先把这玩意儿撑起来,你说哪儿我来拧。”不知是看错了还是怎么,眼角余光隐约瞥到他得胜似的露齿笑。
“好嘞!”他铆足了劲,一下把信箱扛起来,我便着手于上螺丝。
我们忙活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再说话,知道我耐不住性子开口发问。
“说起来,你不陪家里人吗?”我抬头仰望他刚指的方向。
“切……”他切了一口,不太自然地莞尔一笑,“哥们儿正经海漂,亲人家属什么的不带来。”他摆摆手道。
“哦……这样啊……不容易吧……”
他没有说话,还是一脸苦笑,眼神失落,算是默认了。
“你呢?这么晚还在外面,爸妈不担心?”
“呵……”我学着他的样子,“男的一群推杯换盏,动不动就吹。女的一群嘈杂聊家常。我唯一的用处就是被问分数,其它没我事儿了,还不如出来透透气……”
我们住了一会儿,相视一笑,他扶额,我捂脸。
“安啦安啦,不聊这个了。”我回身又着手于上螺丝。
话匣子打开了,我们聊的畅快,不如说是互相诉苦,手头上也没停下来。
我得知了他早几年就来了,前几年没有什么成就,父母就一直催他回家,可他不甘心呐,于是拼命工作玩命工作,终于攒够了首付。然后……然后陷入了近乎无限的贷款期中,望着未来惶惶不可终日,便没有了动力,干劲一年不如一年,直到现在连个值得努力的目标都没有。
许久之后,我站在完好如初的信箱前,叉着腰观赏自己的杰作,心中颇有成就感,他则抹了一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
我打了个哈欠,看看表,“时间到了。”话音刚落,“铛——铛——铛——”——不远处的大钟发出沉长的低吟,穿梭在天地之中,回荡在楼宇之间,游走在街道之上,震颤在我心里,久久不得停息。
接踵而至的,一束束火光,缓步升上天际,在抵达云霄的同时炸裂开来,绚丽的光点漫布夜空,取代原本缺失的繁星。四下望去,街道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却被映的绮丽多彩,一阵惹眼的黄,转眼就成了高洁的白,热烈的红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紫……同样变化的,是我们的脸。
“呼……”我不由得惊叹,“真美啊……”
他闭口不言,仰头灌下了最后一点啤酒,把罐子随手扔在一边,仰望夜幕,眼中映出火光点点,充满无限的神往,哼起了那首《春泥》。
简单的告别后,我独自一人走着,脚步轻快,昂首挺胸,眉宇间意气风发,嘴角微微上扬。
【新年钟声】我心里不是在忌惮回去之后父母会怎么骂我,而是想着——其实我去年并非一事无成不是吗?我好歹也修好了一个信箱不是吗……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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