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一生为期

一、除夕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迅嫂双手支撑着身体离开床板,又挪了大致三分钟,她的背终于顺利地靠在床头。带着湿气的风从床对面的窗外灌了进来,使得她的意识清明了几分,她深吸了两口气之后抬手掀开被子的一边,刚触及被面:“昨晚下大雨了?”她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就好像屋子里有谁可以给她答案。
其实她心里清楚——昨晚肯定是下了大雨。
这一日是大年三十,迅嫂从几天前就在倒数今天的到来。她披了件外套,步履蹒跚地走到外屋,听得外边几声不同的猫叫声,估摸着今日有四只猫在外边等她,便弯了眉眼打开大门,带着笑意跟门口的四只猫说:“今天当真是个团圆的好日子,你们居然聚集在门口。”她今日的声音倒是清亮,细看的话便能察觉她那双被皱纹围绕的小眼睛里有一缕光。
一只黑色的小猫朝着她“喵”了一声,又蹭了蹭她的小腿,她依旧笑着:“阿丽小时候讨糖吃也喜欢抱我的腿……”
“阿丽?”她突然浅浅地蹙了一下眉头,而后又恍然——阿丽是阿招的小女儿。接着,她不自觉地将头往右边歪:“阿招?”迅嫂看着门外的一地落叶,陷入了沉思,三十多年前丈夫抱着个小女婴出现在她眼前,就站在落叶的地方……阿招是她女儿。
迅嫂眼角下垂,叹叹气对另外一只橘猫说:“我可真是老了,还要想一想才知道我女儿叫阿招。”她边说边出了门,想要把院子最外边的大门也开一开。平日里这道门是不开的,因为她年纪大了,关门跟开门都有些费力,但今天是大年三十,她觉得这道门如果不开,会让人误以为她在睡觉不方便见客。
迅嫂将院子的大门打开后,便倚在门上稍作休息。她环顾了一圈院外的景色,屋檐下的花都枯萎了,花盆有好些个裂了,地上的草倒还有些生机,几片黄叶被风由远及近地吹了过来,落了些水珠在草的叶子上。
迅嫂轻轻地说了句:“以前这里住的人家可多了!”风迎面吹来,吹乱她几缕白发,她觉得天较前一日冷了些,便缓缓转身走了回去。
中午时分,迅嫂自己煮了一碗糖水面,还煎了个荷包蛋,她紧握着瓷碗坐在门边面朝院子的大门,慢慢地吃着午餐。外边突然响起了小孩子的声音,而后是大人呵斥小孩的声音,迅嫂慢慢地站起身,放下碗朝院子大门的方向走去。
对门的一对年轻夫妇看到迅嫂,便拉着小孩的手说:“叫迅奶奶。”小孩子软软糯糯地叫了声“迅奶奶”,迅嫂笑得一脸和蔼:“诶,真乖。”
年轻夫妇里的丈夫是迅嫂看着长大的,十年前搬离这座城市,每年都会回老宅子一趟,迅嫂叫他小海。西装革履的他走到迅嫂的跟前:“迅姨,好久不见,天这么冷您别站在这里吹冷风喽。”
迅嫂看着小海成人的模样,脑海里却是他小时候在门口奔跑的画面,她眼里闪着光,笑着说:“好好好,我就是出来看看。”被唤小海的年轻人将迅嫂扶回屋子,靠到迅嫂的耳边说:“迅姨,我先去贴个对联儿,待会儿再过来陪您。”迅嫂眼睛依旧看着年轻人,回答道:“好好好,你赶紧去忙。”
不久,迅嫂听到外边响起了一阵爆竹声,一阵风吹来空气中满满的硝烟的味道,是人气的味道。迅嫂咳了几下,抬头便看到小海带着妻子与孩子过来陪她聊天。
“迅姨,阿招姐今天没来吗?”临走前,小海随口问了一句。迅嫂低头看着小孩子,手轻轻地拍着小孩的肩膀:“她还没来,快了。”然后伸手紧紧地握着小海的手:“小海,新的一年你要好好的,小孩要学习进步。”
送走了小海一家,迅嫂打开了电视机,将音量调到最大,也不去看电视,径直走进房间将小海送的红包装进床边椅子上的大衣兜里,衣兜鼓鼓的。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迅嫂关了电视机上床睡觉,夜里风从窗外灌了进来,夹杂着雨泼在床沿的被子上,外边的大门被风吹动发出一阵阵响声,迅嫂突然记起外边的大门没有关。
二、初一的串门拜年
大年初一,迅嫂喂完猫顺手打开了电视,新闻里正直播这座城市的庆新春游街活动。画面里红红火火,人潮拥挤,采访人员正采访路人新年的愿望。一个妇女对着镜头说:“新的一年希望家庭美满,财源滚滚,也祝电视机前的观众新年快乐。”接着,画面从妇女的身上向左移动,是妇女的丈夫和两个成年的女儿。
风夹杂着几片枯叶从屋外穿了进来,迅嫂衣衫单薄地站在电视机前,她刚要披上的外套拖在地上,但她丝毫没有在意身体上的寒冷,只是目光炽热、声音颤抖地对着画面已经切换的电视机说:“你们新年好!”门口的小黑猫吃得正欢,似乎听到迅嫂的声音,抬头朝她“喵”了一声,迅嫂目光移向门外,又对着昨日落叶的地方发呆——这里真的有过一地落叶吗?
初一的傍晚,有一对背影陌生的母女蹲在迅嫂的院里看新开的杜鹃花,迅嫂对着那两个背影皱起了眉头,思索半天依旧记不起来人是谁。看完杜鹃花的母女边讨论着杜鹃花的颜色边转过身来,那位母亲看到迅嫂站在不远处,便大声地叫了一声:“迅姨。”迅嫂一听声音,便向前走了两步:“是林嫂啊。来来来,进来坐。”又看向林嫂身边的女孩:“这是小敏吧?都成大姑娘了!”
女孩有些羞涩,朝着迅嫂叫了声:“迅奶奶,新年好。”迅嫂眼底有些潮湿,她满脸爱意地看着女孩:“诶,好。哎呦,时间可真快哟。”林嫂接过话:“可不是,转眼间我也长白发了。”迅嫂边跟着感慨边摸索着打开电视,声音略带沙哑地询问女孩:“小敏,你喜欢看什么节目,你自己选。”
林嫂看了一眼老式的电视机,状似不经意地说:“您怎的不让阿招帮您换个大一点的,看的时候可以少费点神,也不花多少钱。”这时小敏恰好找到播放戏曲的台,连忙转头看迅嫂:“这个就很好,迅奶奶我们一起听戏。”迅嫂缓缓地从茶几底下摸出个苹果给小敏:“阿招倒是给了换电视的钱,只是我都这么老了就不想折腾了,能凑合着看就行了。”
林嫂转移了话题:“我们今年又搬了新家,小敏说好多年没见到您,过来看看您。”迅嫂伸手摸摸小敏的头:“好孩子!好孩子!”说后又抬手擦了擦眼角,目光温和地落在小敏的身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阿丽比小敏大十二岁。
三、初二女婿日
大年初二,天空又开始刮风下雨,院落倒是没那么安静了,迅嫂的耳边充斥着树枝和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偶尔风停下来,迅嫂便凝神听听外边的动静。
大年初二的中午,四只大小和颜色各异的猫从窗外跳进了迅嫂的房间,坐在迅嫂的床前一阵叫,床边椅子上的衣兜面朝下,一叠红色的纸币散落在地上,上边残留着几个猫爪印。
迅嫂对着其中一只猫有气无力地说:“阿招,你们来啦。今天是女婿日,妈本来要去市场买你们喜欢的熏肉,可是妈太累了,起不来。”在一阵猫叫声中,迅嫂竟能听到窗外的风急速穿梭,一如生命的流逝。迅嫂又伸出手摸向另一只猫:“阿丽,阿丽啊,外婆两年没见着你了,你看看茶几下那罐白兔糖融化了没有,是我上个月买的。”
迅嫂的手触到潮湿的被面,整个人在被子里打了个寒颤,,她又朝着另外两只猫说:“小群啊,阿招平日里性子急,你多担待她。阿云,你不要跟你妈顶嘴哟。”床边的橘猫“喵”了一声,窗外院子里一颗老树被大风刮倒,砸在迅嫂房间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迅嫂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她轻轻地叹叹气:“等不了了……”
四、长大后我便成了你
“砰”地一声,椅子落地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阿招,阿招闭着眼睛吸了吸鼻子,极度压抑地喊了声“妈”,刚张开嘴巴眼泪便不断地落入耳廓。这个梦她已经梦了好多好多次,每一次醒来都心痛得不敢用力呼吸,每一次醒来她都哭得全身无力。她甚至抓皱了身下的被单,她甚至将身下铺了被褥的床板捶得发出阵阵响声。
但是那个出现无数次的梦依旧压在她的心头,跟着她的心跳。
阿招已经是个身患重病的七旬老人了,丈夫十年前已经病故,她独身居住在乡下,养一条金毛在身边解闷。一个月前,她梦见一位身着红衣金光闪闪的神明向她说起了她养母逝世前三天的光景,而后的每个晚上,她都在梦境里看到母亲在离世前等她。有时候,她甚至听到母亲叫她“阿招”,可是她当她看向母亲,又能看到母亲的脸变成了她自己的脸。
她常常梦醒了,哭肿了双眼后便坐在床上发呆,一坐便是半日光景。她常常想倒在床上不起来将自己饿死,睡下去后又费力地起来给自己煮粥喝,然后坐在金毛的旁边对着空气说:“阿云跟阿丽也不知道这会儿在干嘛。”
是日大年三十,是个团圆的好日子,阿招接到阿丽打来的电话:“妈,我们一家今年在外地度假,就远程给您拜个年了。”
【我等你,一生为期】阿招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商量着说:“就不能过两天再出去吗?后天再去度假也不迟。”
电话那端的阿丽有些不乐意:“妈,我们以前也常常过年抽不得空去给姥姥拜年,您不应该最能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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