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片芬芳
老六微信的500人里面有400多从来没说过话。
400多人里有300多老六根本对不上号，不知男女老少，咋加进来的都不知道。
他点开朋友圈的红点儿，第一行不停在换人，长头发的、短头发的、撅嘴的、抿嘴的、挡脸的、戴墨镜的、有时候是个后脑勺子，甚至鸡鸭鹅狗山水花草，他们有时发照片，有时发链接，有时候发那玩意根本看不懂还在下面不停自顾自的统一回复。
老六不咋发朋友圈，他的上一条更新还是17年元旦那个“鸡年大吉”。元旦离过年还远着，他这句话说的有毛病。
晚上11点20，瞅着X80里下来的一男一女，老六知道4号楼的那男人回来了，这男人40来岁，在银行当大厅经理，具体多忙不知道，整个小区除了几个铁路的半夜上下班顶数他回来的晚。
老六仰头撒摸一圈星星点点黑咕隆咚鸟笼子似的楼群，咂巴着嘴：今儿的鸟差不多都回来了。
关了伸缩门老六回自己保安亭，大盖帽往墙上挂，直接上了床，床边柜上八宝粥罐子里烟头裹着粘痰呛的他睡不安稳，起身下地把罐子拿到外头窗台，返身回屋趟下。
眯着眼觉得身边有亮儿，斜眼瞅见枕头边儿手机亮了，抓起来看已经快12点了。
点开微信果然有个红点儿，第一条是个叫“送你一片芬芳”的人发了更新，没字，就一张图，浅蓝色天空下一片浅绿色草地，草地上有一块黑。
图片像个油画，模模糊糊看不清。
撂下手机，屏幕又亮了，进来条消息。
老六点开进去看，正是刚刚那个“送你一片芬芳”发过来的私聊：“你要得才”。
没有标点符号，光秃秃四个字。
老六寻思这是谁大半夜闲的睡不着觉逗我玩呢，还是发错消息了，“得才”？得什么“才”？
看看这个“送你一片芬芳”，资料、相册一片空白，地址上写的挪威，明显是假的。
老六发了个握手的表情过去，对方再没了信儿。
第二天中午下班，物业经理打电话叫老六过去一趟，办公室里经理把一个多月监控拍的门卫当班不关大门、关了大门叫不开的视频给老六放了几段儿。
这些录像按着天儿算都不是老六当班，经理夸了老六认真守铺，连着几个月没有业主投诉，按理说保安门卫是月底开工资，今天这物业经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来，三番五次谢了领导出了屋，老六心里明镜一样这玩意就是撞大运，哪个保安晚上都睡觉，精神点儿的开门快点，觉大的开门就晚，抓着抓不着纯属点高点低。
回了家趴拉口饭晚上还得接班，还是昨晚那个点儿，老六躺下，微信又来了，还是那个“送你一片芬芳”，这回发来一张照片，里面破破烂烂砖头瓦块酒瓶子塑料凳什么都有，一张照片，光秃秃的看不出语气。
老六心想这人真有意思，又发错了咋地。
老六急忙回复：你是谁？对面又不说话了。
老六想可能真是谁不小心发错了，我姓金，他要发消息的人也姓金，我们俩挨着，就按我这里来了。
老六睡着了，梦里送你一片芬芳又给老六发过来语音，听声是个年轻女人，女人说自己没发错消息，女人说自己找的就是老六，女人还说老六是她当年摇出来的第一个好友，有特别的意义，俩人越唠越热乎老六就要跟人家视频，视频接通了女的侧身对他坐着，老六说你转过来呀，转过来让我瞅瞅！
“送你一片芬芳”说我不好意思，我还没看清你呢，你把脸离手机近点。
老六俩手举着手机快贴自己脸上了，女人说：我看着你了，你看看我。
说着女人抬手撩开后脑勺头发呼一下把脸贴镜头上了！整个手机屏一张大脸，瞪俩大眼珠子！
手机桄榔掉地上了，忽悠睁开眼，看着床头柜上手机充电灯一闪一闪，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了。
老六想把“送你一片芬芳”删喽，半夜三更老发信息怪瘆人的。拿着手机琢磨了一会，又没动，总不能因为做个梦就把人删了。
这天晚上岗亭上贴了张寻狗启示。
启事这么写的：爱犬饺子，成年泰迪黑毛，7岁，于5月24日10点在星河小区走失，喊它“饺子”会有反应。主人万分焦急，求好心人帮忙寻找，如有寻获，酬谢5000元。如果您也喜欢狗，想留下的话希望好好养它。下面附一张狗的彩色照片。
联系人：陈桂香电话：139####7997
按说泰迪这品种都长一样，尤其黑毛的，看不清眼睛鼻子嘴，只有狗主人能分得出来。有点像亚洲人看非洲人。
可这狗老六太认识了，陈桂香像侍唤孩子一样对待这畜生，早晨运动服，晚上穿唐装，端午插艾蒿，春节绑红包，样样落不下。
几个保安对这狗也烦透了，大夏天这畜生抬腿就往门卫室撒尿，咋跺脚陈桂香就像没不见似的，她不吱声狗就不动弹，一直尿完。等狗四条腿都着了地她拧着大屁股拽出去遛弯了。遛弯回来继续找到刚才那地再挤一泡。
“饺子”丢了老六挺乐，不过马上他又不笑了，“酬谢5000元”几个字儿看的老六心痒痒，5000块钱是老六风里雨里站满两个月的薪水。
下了班老六把蓝串儿（详见《犬灵》）牵出来领到自己岗亭子前头，绷着蓝串儿脑袋让它闻饺子撒尿的地方。
蓝串儿鼻子贴着铁门呼哧两下，转头往小区外面蹽，老六见有戏，颠颠儿跟蓝串儿后面往外跑。
一人一狗穿街过巷跑到胜利公园后面的工地蓝串儿坐下不动了。
老六喘了会气儿四周撒摸一圈：蓝铁皮圈了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块盆地，一边寸草不生，一边拆的乱七八糟，
看看蓝串儿，没有动地方的意思。
老六扔下蓝串往工棚子去了。
老六嘲蓝顶白墙的钢板房边走边喊：有人吗？有人没？
声刚落从工棚子后窜出条黑影，忽一下扑老六身上了。
老六吓的往后退，缓过神来看明白一条黑狗俩爪子扒自己身上哈吃哈吃摇头尾巴晃。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老刘哭笑不得。
老六扯着脖子朝屋里喊：有没有人呐？
这会儿工棚子门被推开出来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拿着铝盆穿着拖鞋，见着这情况连忙吆喝狗。
黑狗撂下爪子围老六裤脚子呼哧呼哧嗅，抽了两下鼻子不动了，猛抬头看见老六身后的蓝串了，哽一声跑工棚子后边去了。
【送你一片芬芳】胖妇女朝老六说：吓一跳哈，这个狗不咬人！不怕地！又问老六有什么事。
老六说我家狗跑丢了，我四处找寻思你这有没人有人看着。
胖妇女撂下盆说没瞅着有外来的狗，俺家就这一只狗刚才你也瞅着了，不行你再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
老六谢过胖妇女，领着蓝串往回走。
蓝串贴着工地铁皮围子往上走，老六心想狗毕竟是狗，蓝串儿再奸也跟人不能跟人一样。
坡儿越走越陡，蓝串低着头，老六猫着腰，到坡顶着蓝串坐下不动了，老六走上坡往下看，坡底下破破烂烂，有装修垃圾，有废纸壳塑料凳子，是个收破烂地儿。
老六掏出烟点上，蓝串儿溜溜达达顺坡儿下去了。
一人一狗走到收购站门口，里面铁链子哗棱一响传来瓮声瓮气几声狗叫。
老六领着蓝串进了院儿里，见窗台下铁链子拴着只大狗，大狗看见蓝串原地转几个圈趴下不动了。
老六朝屋里喊人，屋里叮叮咣咣放着“套马杆”，半天没人出来。
老六走上前去敲门，边敲边喊，这才有个女的从屋出来。
女的低头跟大狗喊了一句：来人了咋不叫！？又问老六卖啥。
老六说我不卖啥，我家狗丢了，我这四处找，想问你瞅没瞅着。
女的歪头想了想问：啥狗哇？
老六说卷毛子泰迪，黑狗。
女的又问：多大狗？
老六咋呼着手比量一下：就这么大。
女的把屋门推开说，你瞅瞅这个是不是。
老六跟着女人探头往屋里瞅，屋里煤气罐上拴着个黑球，正随着屋门推开抬头往外看。
老六看了会喊了声：饺子？
黑球扑腾一下站起来开始叫唤。
老六急忙走进屋里蹲下在狗身上连搓带揉。
女人说这狗自己跑来的，好几天不吃食了，老六要给女人扔钱女人说啥不要。
女人说在我这它不吃食也得饿死，你快领回去吧，说着哈腰解拴在煤气罐上的狗绳子。
当女人听说老六在星河小区住的时候愣住了：那老远？咋知道狗跑这儿来了呢？
老六说我们家俩狗，它领着我找的。说着指指门口的蓝串。
女人朝蓝串看了看：这狗可真奸。这是啥狗？
老六说：土狗，我叔捡的小狗崽子养大了。
抱起饺子和女人告别，一人二狗回了星河小区。
在小区门口蓝串给陈桂香打电话说狗找着了，让她过来领。
陈桂香风风火火奔过来绷着饺子又亲又搂。
她认识老六，问老六在哪儿找着的。老六说你家狗总在我们门卫撒尿，我领着狗找的。
陈桂香看看蓝串瞅瞅老六：这狗找狗能找这么准？
老六说：可不咋地，我也没想到能找着，呼哧呼哧跑一身汗。
陈桂香说：你咋知道这找回来的就是我们家饺子？你认识我们家狗？
老六说：我成天在门卫站岗，你总领着狗来回进出，不光我，保安队都认识。
陈桂香说：我狗丢那天你站不站岗？
老六一下卡壳了：啊？我不记着了…………
陈桂香抱起狗就走。
老六急了：你不是说找着狗给钱吗？这是噶哈呀？
陈桂香转头回来：给你钱？！我给你钱？！偷我的狗想敲诈我我还给你钱？！我应该这就报警抓你！
陈桂香找狗的事小区都知道。不光星河小区，周围的几条街恨不得都知道。毕竟5000块买条狗命属于重金悬赏。
周围看热闹的越聚越多，陈桂香抱着狗朝人群喊：你们给评评理啊！把我们家狗抓了，我以为狗丢了四处找，现在又把狗拿出来朝我要钱！这人咋这么缺德！哪有这么缺德的人呐！
人群里偶尔会冒出来一句：狗贩子，这人是狗贩子，这种人丧良心！
老六懵懵的看着陈桂香抹了胭粉也盖不住的鱼尾纹和她怀里哆哆嗦嗦饺子的黑眼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费劲巴力的把狗找回来，没捞着钱还成了狗贩子。
人越聚越多，连小区的保安都过来了。
哥几个问老六怎么回事，老六忙忙活活的给自己辩解。好在保安人多，大家伙儿一边疏散人群一边劝陈桂香回家。
回了保安室哥几个对蓝串找到饺子的事儿也都将信将疑了，好在跟老六熟，信不过事信得过人，就这么就消停下来了。
老六把陈桂香的“寻狗启示”撕下来扯了粉碎。
赌气囊塞回到家躺在床上咋也睡不着，忽悠一下想起来“寻狗启示”写着狗丢的日子？查监控看到那天谁当班，能看到狗啥时候丢的！再一想寻狗启示被自己撕了，悔得直跺脚。
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越睡不着越生气，越生气越睡不着，刚有点迷糊手机屏亮了。
抓起手机解锁，12:00一分不差。点进微信一看，一条新消息来自：送你一片芬芳。
老六抓起手机，是一条已经撤回的消息。
捧着手机翻看那两条奇怪的聊天记录：“你要得才”和一张破破烂烂的图片，下面还有一行“对方撤回一条消息”提示。
老六有点害怕了，刚刚陈桂香的撒泼打滚似乎变的让人觉得有点温暖了。
你要得才，收到这四个字儿以后的第二天，物业经理平白无故的给了老六二百块钱现金奖。
然而那个破破烂烂的照片，正是老六和蓝串今天找饺子的那个废品收购站！
老六哆哆嗦嗦的点开“祝你一片芬芳”的头像：一片草地，蓝天白云，中间有块黑点！国家是挪威！还是以前那样丝毫没有变化。
老六飞快的在输入法里按着：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这次和以往不同，“送你一片芬芳”立刻回过来，像复制粘贴那么快，几乎没用打字的时间：
车
老六拿着手机愣了一会，马上回复：什么车？车怎么了？
对方再没了消息。
老六绷着手机看，几次按住了“送你一片芬芳”，手指头在“删除”上哆嗦了好一会，没敢按下去。
车：横，撇横，横，竖。
车怎么了？哪个车？这个“送你一片芬芳”都说中了，她知道我什么时候“得才”，能知道丢了狗跑哪儿去了，这个车又是什么意思？
老六带着满脑子车睡着了。
第二天老六贴着墙根儿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一路上两个轮的、三个轮的、四个轮的、五个轮的，人包铁的铁包人的，他都像耗子见着猫似的躲的远远的，好不容易蹭到单位一颗心算是落了地。
第（我）一（懒）章（的）完（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