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死亡】窗口的边缘送来阵阵凉风,风顺着钢架爬到了墙壁上,它们像血迹一样,从铁框与墙壁的交界处延伸开来,不断地渲染了很多分支与枝头,从这些枝头开始发散到许多更加莫小的分支,当它们在墙面上移动时,必定会发出很多摩擦的声音,从墙壁上飞离开来,在燥热的教室里撒散上一层薄薄的网,然后在进入他耳朵前粉碎消失在空气里面。
他看见一些细小的白丝从窗边顺着飘进来,飘在他的目光里,把他的视觉给剥夺了,在他的眼里,那些风都可视化了。人们在这个闷热的教室里,唯一的光亮剥夺着他们视线的存在,那束光在他们的镜片里不断地回荡着,在讲师的胸口前,也在学徒们的耳鼻之后,那些知识被白丝牵着到处遨游,但是没有一丝进入他们耳朵里的迹象,他们抚摸着他们的耳垂,那个面部肉块集中的地方,居然有这人最引以为豪的听力器官,他把头埋在湿哒哒的袖套里,眼球透过两旁的相框观察着这个世界,他觉得眼前是一个不断再升温的火炉,但是最后的尽头不是爆发,是在座的他们被榨干水分,剩下一具具枯尸在一块又一块光亮中伫立着,但他没有感到可怕,因为里面他看到了他自己—他是火炉中心里的一员,他也透过手臂的夹缝观望着他,他在他的眼神里看不见一丝生命的气息,他看见了一片没有范围的黑暗,那些黑与黑的夹缝里面还有许多细小的光亮,它们还没有逃走,即使在这个火炉里,好像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它们没有必要逃。但他想逃了,他看见那个火炉里的自己,他看见了一双直视他的眼睛。
就在隔壁,那里装着他的庇护所,他喜欢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在那里面他可以把双脚施展到墙的另一边,把头好好地埋在手里,然后去感受没有阳光与风的世界,但他在那里面看见了一片没人踏足的天地——只属于他自己的。他走出教室,才发现脚底下还沾着刚吃完的薯片包装纸,他踩在薯片的包装上,感觉自己也能透过脚底尝到薯片的滋味了,那个味道从脚底一路通过神经跑到他的大脑里,他才发觉什么味道也没有,就是一团空气。他把塑料包装从脚底下扯去,让它乘着风飘在地上,等着下一个失望者的出现。
放学,站台,铁轨旁,那些微小的粉尘聚集在水管周围,它们互相堆积起来,顺着铁轨与站台的夹角望过去,像一座座小山一样,水管从管口滴落,这些水滴打在粉尘上,粉尘有冲到水滴里,它们互相搅合在一起,在水管旁垒砌了一团又一团的青苔,他站在站台上,看见整条棕灰色的视野里多出了忽略不计的绿,他停下来,又看见一条条白丝飘在空气中,它们狠狠地拍打在那一团团青苔上,但是那些绿色的小店点一个接着一个,死死地拉着水管的边缘,仿佛每一次拍打都在做顽强的抵抗,这个抵抗没有期限,它们耗尽精力才能不飘离那些水滴和自己,才能在铁轨旁依偎着活下去。这种奇艺的情景打在他的眼球上,怎叫人不好奇?电车把白丝撞得粉碎,那些白丝的残枝再抽打在他的脸上,他感觉自己脸上还有风的血迹和温度,他刚才目睹一起大型人身事故,目击者只有他自己。他看见站台的其他人脸上也溅满了风的肉泥,他和他们一起在这那些白丝的尸骸,一同朝着电车狭小的入口挤去。他看见空气里沾染了点点绿色,他透过人与人那接近无限小的缝隙,看见夹角里的青苔也被电车抹杀掉了,水管还在那,等待着下一群粉尘的降临。但太挤了,他的视线再一次被强迫地剥夺了,掩埋在人与人的头颅间,他们挤在一起,像是一团黑色的肉球长出了很多个不同的脑袋,不断地排斥着,有聚合在一起,他们从来没有分离,只是上车让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了。但他被电车拒绝了,车门狠狠地把他切了下来,还连带着其他的头颅,他们失去了肉体,很快就被白丝又孤独地拍打回站台上。
他又一次站在候车的黄线内,这边是无归者的家园,铁轨上是各种事物的坟场,他感觉自己站在一条生与死的交界线上,这边是生,那边是死。
他走向隔壁,幻想着自己舒展地身姿,透过模糊的窗片仿佛可以延展到月亮上,他不需要穿宇航服,那里便是他的月亮,那里是他唯一能生存的地方。他感觉走廊被悄悄地拉长了,隔壁溜出来的光亮穿插过门缝直直地照在他的目光里,他的目光和光亮里的目光们对上了,他们在门里面的庇护所里,他们围坐在一起,嘲弄般的践踏着他的圣地,那块星球表面的土壤被他们残暴地拔起,他们在星球上随意地排泄,他们在黑暗里不断释放着光明。他在门外的走廊上,那些无比神圣的目光开始肆意窥探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和肉体被侵犯了,他的心脏开始发出了火焰。他的视线里又出现了一条一条的白丝,它们悬浮在门与门之间,它们阻挡在视线与视线的对焦处,视线被它们反弹到各自的源头里,把那些发出者的双目刺得血肉模糊。他陷入了真正的黑暗,他的视觉——一切视线的起点被抹去了,他飘浮在意识与视觉链接的节点,他再等着才一次被启动,以一个全新的姿态。
他跨过了那一条线,他感觉白色的风把他拖了起来,他的意识飞向了远方的重点,他的身体化作铁轨的粉尘,他看见自己身体上染上了一片又一片的红色,那些红色像血迹一样刺眼。
下午,教室,学生们都在议论今早卧轨的一个学长,他透过湿哒哒的袖套,看见一条条白丝顺窗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