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与海盗船

Lee现在站在公园路左侧第二个路灯下,已经等了一个小时。
他把喝完的可乐易拉罐丢在地上,两只脚不停地倒来倒去,紧接着,一个提脚,易拉罐被踢起,空中一道漂亮的弧线划出,垃圾箱的铁皮由于突然接受这莫名其妙的冲击,不甘心地发出短暂而尖锐的声音。没中!他无奈地抖了抖肩膀,把易拉罐又踢回来,继续着把戏。
女友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身时,一张颇为红润的脸庞呈现在眼前。
这不好!
女友说。你不应该在这里踢易拉罐,不论怎样,不是一个成人该做的事。
他点了点头。将易拉罐捡起来,丢进垃圾箱,这次是“咚”的一下就进去了。
他走在女友一边,汽车的呼啸声从另一旁穿过。偶尔会有一辆颇为老旧的自行车从后方驶来,中间没有头发的男性,摇摇晃晃的开始挤压他的空间,这时,他无可奈何,只好也跟着挤压女友的空间。女友因此,又把红润的面庞对着他,旋即,马上,别过头,望着不远的梧桐树。
自从女友告诉他,他应该保护她,替他挡车时,他就很小心的去做了,然而,时不时的,他的行动中,总还透着不令人满意的地方。
他并不太在意,依旧走着。
行到中途,天空下起稀稀拉拉的小雨。女友从小包内拿出一把太阳伞,一层又一层的蕾丝花边盘踞其上,将伞面撑得满满的。
他从女友手上接过伞,一片阴影自两个人的头顶升起。雨又下大了点,倾斜的雨珠,从四面八方渗透进,不时滑过臂膀,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随后被风吹走。
女友的面庞又开始红润。
不应该!不应该直挺挺地撑着伞!应该!应该往前面一点!
为什么连伞也撑不好?女友的疑问,从嘴巴中发出,经过浸水的空气,传递到他耳边,在他的心里,制造了难题。他突然变得有点惆怅,对自己生出怀疑,而且,许是天气坏的缘故,这惆怅,没有向以往一样消散,而是颇具重量的沉淀,挥之不去了。
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雨也停了,尽管天空中,仍旧一片乌蒙蒙,但他的心情,总算好点,凝视着稍远处的摩天轮,他等不及想坐上去了。
女友的肚子,通过其言语,表现出饥俄的感觉,这意味着,他要在那多至上十个人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来买到一碗臭豆腐、一个肉串以及作为特色的虾扯蛋。
【摩天轮与海盗船】他暂且放下对摩天轮的幻想,加入到人头之中。他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圆的头,紧紧靠在其旁,一旦瞅准机会,便准备接替其位置,与服务生尽可能的搭上话。
但问题是,因其不算高大,而又格外瘦弱的身躯,他就难以占到优势。也正印证他所早已谙熟的道理,有头发的总不如秃着的,没头发的尽可以睥睨这所有。他被一个光头抢占了位置。
他瞅了瞅光头,光头也瞅了瞅他。
他决定还是换个位置。在静静地等待中,有一刻,他终于得到机会,讲明他所要的,随之而来的,又是等候,在等候的尽头,他提着各色的香味,迎来了女友皱起的眉头与下拉的嘴角。
你怎么这般的无用!
女友的指责,又一次的,刺穿了他的内心。他发现,这些诘问,坦率而充满力量,所揭露的是无法反驳的事实,每一个论点,都恰到好处的指向错误本身,让他无处可逃。
他一时无言,夹起一个臭豆腐,放入嘴中,浓郁的汁水肆意开来,他差点被呛到,但终于忍住,火辣辣的感觉,就在他喉咙里游荡。等到这刺激性的感受,一点点缓解,直至再也无处找寻时,女友不断张开又闭合的嘴唇,也总算停止运动了。
他如释重负地看着女友,那低头的一瞬间,掉落的长发垂在桌上,被风吹起,三五根的,飘散于空中,半遮半掩下,面庞竟不似那般红润了。
他回望了下摩天轮。它正转着圈,难以辨明的人影,在一个个座舱中,跟着上下,于是,空中划出一道不可见的轨迹。他想到了易拉罐,他突然想听听被踢进去时,铁皮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女友吃得很慢,他便聊了聊最近的新闻。他看出来,女友的兴趣并不大,但他实在无聊,他不能总望着摩天轮,他想,女友恐怕也这样认为,总还要找点话题,时间才能被打发掉。
天空又下起了雨。
他撑起伞,将伞背微微前倾,尽量朝着女友一边。
他们来到一座城堡面前。这里的人群也极多,每个人都打着伞,伞与伞,互相碰撞、挤压,最后形成一片伞的海洋。
今天第一次,他抓住女友的手。以往,他总不敢这样拉着对方,因为他的手,时常湿漉漉的,女友不经意提过后,他就有意减少了。有时,他会找个卫生间,好好洗个手,以保持手的干燥,可没过多久,潮湿又爬上他的手心,这就常常令他感到难堪。不过,此刻,他想好好握住女友的手。
他在人群中搏斗着,女友的手,也被他拉扯着。
伞的浪潮中,终于消失了一把蕾丝边的太阳伞。他们那时坐在游览车上,瞋目裂眦的鬼怪从四面涌进,光线暗淡的狭小空间里,他明显的察觉,女友的手正紧紧握住他的,微微湿润的肌肤,如今,异常清晰的,接受着来自对面的温度。
出了城堡,雨再次停了。
他们为接下来去哪,发生了争执。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两条道路,一条通往海盗船,一条通往摩天轮。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坐上摩天轮了。他感觉雨再下下来,他的幻想,又将要改期,因为天空中勉强投出的一丝光亮,不知何时又会被遮蔽,而恰当此时,便是极好的机会,去一览这暖色调的世界,在空中转着圈。
女友的回答,却偏离了他的预想。
正因为不愿下雨,才去到海盗船,摩天轮什么的,下了雨也可以坐啊。
他不由的困扰起来,望着摩天轮,心中不大舒服。他决定还是重申自己的想法,他想要坐上摩天轮,想得可怕。
那种通透的红色,又一次在女友面庞浮现。他仍旧坚持着对于摩天轮的幻想,或者说,他本来没想如此执着的,只是,在争吵 中,仿佛溺水的人,不断挥舞着臂膀,感到无法放弃了。
红色,眼见着越来越明亮,布满那熟悉的面庞。
最后,好像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许多不真切的声音,掠过他的脑海,摇曳着,消散在青灰色的大气中。
缓过神时,女友已不见了踪影。
他只好一个人走着,朝着摩天轮的方向。近看的摩天轮,更加笨重,座舱的漆也斑斑驳驳,转起圈来,机械摩擦的声音好似能听见般。
他的目光,突然找寻到一个遗落街角的易拉罐。
一时兴起,他踢起易拉罐。
易拉罐飞起时,一束阳光刚好袭来,越过了易拉罐,也越过了摩天轮,照耀下,他仿佛能看到那两道美丽的轨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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