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霸蛮兄弟
我坐了将近2小时的车，才从我上班的地方到达你上班的地方——那个靠近河北的北京村庄。这个时间，足够我来回天津2趟了。
到你家了，我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你一边“嗯嗯”地支吾着，一边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嚼着北方的大饼，桌上那瓶矿泉水已经喝去大半。那吃相真像逃荒难民。
看着我失笑的样子，你含糊着说：“还没吃晚饭呢！8点才从地里回来，回来洗澡、洗衣，然后去接你……”没说完，你又咬了一口大饼。
听到这里，我真替你感到高兴。因为自从你当村官以来，我一直觉得你很浮躁。而今，你终于算是踏实下来了，愿意用短暂的3年，扎根农村，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来。
你小子命不算太好。长得很帅，但个子不高；人很好，但家里比较穷；中学读书很努力，但无奈分到一个市重点高中的超级重点班，无论你多么努力，你都是30名以后的人。所以，你总是被人忽略。高考前的夜里，我们睡上下铺，我说：如果能考个重点本科就好了！你苦笑：你都想着重点本科了，哎，我连本科都不敢想……
谁也没想到，你小子看似忠厚老实，却是个说谎高手。高考揭榜那日，你考进了全校第五，上了重点本科。好多人都说你走狗屎运，但我知道你不是。你一直在努力，只是大家都没注意到你。世界自有公道，付出总有汇报。你这成绩叫厚积薄发。
之后的大学时光，我们一直写信，谈人生，谈理想，嬉笑怒骂，激扬文字。你说，大学里，你荒废了好多时光，不断自责。我暗自庆幸，觉得自己还算比较努力。可是，没想到看似敦厚的你又撒谎了。你小子在大四的时候居然拿了全国大学生奖学金，不但免了一年学费，还拿了7000多元的现金奖励，我眼睛红得都快变红灯了。你拿着这笔现金千里迢迢赶赴北京，在北京大学周边租了一间民房的一张小床，从此头悬梁、锥刺股，跨专业备报考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
以后，每天天蒙蒙亮，你就起床去跑步，然后再跑到北大去占座，每天嚼着枯燥的法律知识，背诵你并不擅长的英语单词；晚上，自习到很晚才骑着你那辆破自行车，回到你那个逼仄的房间，那张逼仄的床。
也许是你之前撒谎太多，破败了人品，所以任凭你多么努力，你的第一次考研注定要以失败告终。
为了不增加家里负担，你应聘到北京郊区一个偏远的公司做文秘。虽然工资不高，但包吃住，而且时间自由，你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继续复习。只是，有句江湖话说得好：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你一共骗了我两次，所以，你的第二次考研注定还是要失败的。
失败的那天，你给我打了电话，依然笑笑，笑声中有苦涩。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我只是劝你，既然努力了，就不要自责。你奋斗过2次，我连一次都没尝试过，在勇气上，我输给你了。
那段时间你疯狂地读曾国藩和左宗棠，想从这两位老乡那积蓄点能量。虽然我知道你读大学时就在读《曾国藩家书》，懂得曾国藩的忍辱负重、坚忍不拔，但我以为你经历两次打击后，就会放弃了。可是，你没有。曾国藩和左宗棠告诉你：湖南人的精神总结只有2个字——霸蛮。分开来说，就是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
你真霸蛮了。你把行李打包，把省吃俭用的钱攒起来，回到2年前的学校，花70元一月租了个炕，从此青灯黄卷，面壁修行。那段时间，你将手机停机了，与世隔绝。只是，每隔一个月会给我打一次电话。通过电话我知道，你依然每天早上起来跑步，这个已经从高中坚持过来的习惯，几年来从来没有放弃过。其他的事情，除了复习、复习，还是复习。
【写给我的霸蛮兄弟】第三次考研结果出来时，我正在你家。我们打算结伴回北京。那天，我们俩走了很远的路，找了一家很偏僻的网吧。我看着你十分冷静地输入，冷静地查询，然后冷静地告诉我：416分。我问：416分是什么概念？中国政法的分数线是多少？你依然很冷静地回答我：360分。
我以为我听错了，高中以后数学成绩就一直很差的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比分数线高出了56分？看着我激动的样子，你只是淡淡一笑：算是吧！我兴奋得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学着电视剧情节，在你身上狠狠地捶了一拳。
后来，你入学了。我们依然经常通电话，虽然都在北京，但见面很少。
你谈恋爱了，只是，经常吵架。根据我浅薄的爱情经验，我觉得你们不适合在一起。所以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觉得你们谈恋爱真烦。天天吵来吵去的，还不如分了呢！只是我没说，自古劝和不劝分。你们毕业时，你不断地参加全国各地的公务员考试、面试。我劝你不要走入仕途，都什么年代了，还要走“学而优则仕”的路子？再说了，公务员的路多难走啊！
果然，你运气不太好，笔试通过的几次机会，面试都没过。这让我既惆怅又羡慕。惆怅的是你小子一直好事多磨，羡慕的是我曾参加过2次公务员考试，从来没进过面试。后来，你追求了一圈，被公务员甩了，只好去一个村庄当村官。
那段时间，你很压抑。我安慰你：当初下乡插队当知青的人，后来都成为中国的领军人物了。你要想飞黄腾达，必须过一段苦日子。更何况，你还有个北京户口呢……
你苦笑，习惯性地笑。过了大约半年，你笑不出来了。因为你女朋友跟你说分手。理由是：“我周围的女孩子，个个都要结婚了。她们的男朋友要么有车，要么有房。你有什么？在村里呆3年，你要我还等你3年吗？”
女孩子的话没错，兄弟，你不要责怪她。当今社会，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只要不偷不抢，不损害他人利益。因为拼爹，拼不过。拼干爹，没有。那么，女孩子无妨拼个丈夫；男孩子，只能拼自己。我们不能对这些人上纲上线。正因为有了她们的追求，才有了男同胞们不断上进的动力。所以，要感谢她们。
你做了很多挽救，我也用我浅薄的恋爱知识教你一些狗血的经验。只是，我还是坚持你们分了吧。与其斩断骨头连着筋，不如快刀斩乱麻，来个痛快。大丈夫生在当世，何患无妻？祖国尚未统一，何以家为？要在当世混，必须是光棍……
你成功地走出来了。我知道你能走出来的。曾国藩被石达开打得屁滚尿流，投河自杀差点死了，最后成就立功立德立言；你小子才这么点事，哪能那么容易萎靡？更何况，你一路走来，什么时候平坦过？
你决定再霸蛮一次。你掏出所有积蓄（其实并没多少），又贷了款，总共投资10多万种植大棚草莓。听到这个数字，我被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是工作6年多的我，也没有勇气掏出这么多钱来投资一个自己完全不明了的事业。
此后，你遍访村民，向他们请教种植经验；逛草莓种植论坛，学习省钱经验；清晨5点起床去大棚，晚上8点回家。披星戴月，把自己晒得乌漆抹黑，活脱脱一个农民样儿。
也有人会笑话你：堂堂中国最好法学学校毕业的研究生，沦落到村里当村官。还要给小学没毕业的支书当秘书，不觉得没面子吗？刚开始，你也觉得很郁闷。那时，我搜肠刮肚想出一套理论安慰你：“不要看现在，要看将来。当年左宗棠穷困潦倒当倒插门女婿的时候，谁会想到他有朝一日成为晚晴中兴之臣，打败沙俄，收复新疆呢？真的猛士，不是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不是将笑话你的人打倒，而是以正常之心，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冷嘲热讽，暗攒再起之实力……”
说了那么一大堆看似有道理的话，其实我一样都没做到。我也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心理一定比我强大得多。只是，你这时候可能需要我这么一阵聒噪，只要那么一点点臭味相投的自我欺骗，也许就能点燃你内心的星星之火。
你依然每天晨跑。这种坚持十几年如一日的事，我可能除了吃饭和睡觉以外几乎就没有了。你床头堆满了有关曾国藩的书，还喜欢读《南方周末》。你对村民要求的事，大到低保、拆迁、户口，小到农药、种子、化肥，倾尽全力一一帮忙。遇到几个蛮不讲理的村民，你也能用你谦和的笑容，抵挡他们咄咄逼人的质问……
我真心为你的坚韧、善良和细心而高兴。我想，你小子算是真的沉下心了。不知你这个大棚草莓能否丰收，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想这都是你人生中一笔宝贵的财富。道家有云：想赢就是输，敢输就是赢。在气魄上，你已经赢了。
文王拘而演周易，孔子困而作春秋。就像你墙上贴的那句话一样：天行健，君子当以自强不息。苏轼也说：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将这些酸啦吧唧的文言翻译成俗话就是：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段默默无闻的辛酸故事。所以，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看好你。
外面正下着雨，淅淅沥沥的，虽然不冷，但透着秋天的丝丝凉意。你小子忙碌了大半个下午，正躺在床上，睡得跟头猪一样，鞋都还没脱呢！
文章图片
文章写于2012年秋。在接下来的4年里，该小子并没有按编剧的发展在农村创业成功成为暴发户，从而当上高富帅迎娶白富美最终走上人生巅峰，而是一根筋地继续考公务员，也不知考了几次，在三年村官生涯结束前考了个全国第一，正式入驻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从事了梦寐以求的法官生涯。上图为他最近工作照片。
我给身边很多迷茫的人讲过这个故事，很多人听完后都深受感动，一个霸蛮如此的人，坚持善念，坚韧不拔，还有什么不能成功的呢？当然也有人说他一根筋，还有一些女童鞋会嘻嘻地问：“嘿嘿，还单身吗？”不好意思，现在名花已有主了。
最后，用小学时期经常写的中心思想送给所有读者：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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