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下，人不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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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想我应该是有些暴躁的。
那只白白胖胖的，被主人视若珍宝的红母鸡，正一步三回顾，三步一流连地走在午后的阳光里，她漫不经心间漏向我的目光里充满了高傲和鄙夷。
对于这种目光，我充满了厌倦却又无可奈何。
红母鸡旁边，一只更加肥硕的花母鸡如影随形，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禁不住让人想起她的那句口头禅：咯咯，我的鸡冠是S形的，这正好照应了我远在意大利母亲的高贵血统。
“咯咯，我的鸡冠是S形的，这正好照应了我远在意大利母亲的高贵血统。”我思绪未停，远处她烦不胜烦的又开口了，并且不断看着我的头顶，做惋惜状。
我恼怒地把脑袋撇向一边，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我不断用自己丑陋的喙打理着灰黄残缺的羽毛，试图忽略那种被寻找优越感的目光。
我想不通为何自己如此命途多舛，和这些讨厌的鸡活在一个鸡舍，正如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我的羽毛就那么昏黄残缺，甚至，我连鸡冠也没有。
我恨，恨这世界的不公。
这时，几只大公鸡扑腾着翅膀，吊儿郎当地跑了过来，“作为一只公鸡，连鸡冠都没有，我真为你感到耻辱，真不知道主人为什么把你和我们放在一起。”领头的白毛大公鸡面带不屑之色地开腔了。
“看他这样，浑身连根完整的羽毛都找不见，八成是和别的鸡打架，被啄成这个狼狈样子，连鸡冠都被人啄掉了，哈哈！”黑公鸡耻笑道。
“还有啊，嘿嘿”，一只稍小一点的白公鸡从后面挤了出来，“他啊，还真是个废物，你们见过他打鸣没？？”
“没有。”
“确实没有啊！”
“好像真没见过啊，哈哈！”
众公鸡好像又发现了什么重大新闻，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叫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翅膀扑腾的声音。
过了一会，母鸡群那边也开始躁动了起来，嘻笑声连成一片，并不断有目光汇聚过来。
鸡群的目光如同闪耀地聚光灯，纷乱着汇聚到我的身上，让我无法抬头直视，只能闭目呆立，如同被千万人一齐抛却到孤寂的九霄云外。
对啊，我有什么用，连打鸣都不会… …
我究竟要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呵呵，我好蠢，好没用……
好吵！
终于，鸡群嘈杂的声音在我的脑袋里爆炸。一股压制不住的本性从喉咙里喷涌而出，仰天怒啸:我究竟，是谁！
一声嘶鸣若长剑袭空，痛苦的鸣叫撕裂天空，响亮而又刺耳，山倒一般压制了鸡群的嘈杂。一时间，世界寂静无声，群鸡瞬间化作木鸡一动不动。
片刻后，鸡群奔跑着四散，留给大地
点点污秽。
呵。
二
从那以后，更没有别的鸡愿意理我，他们甚至连嘲讽我都懒得嘲讽。也许，这难听的叫声被其他鸡所耻，并羞与我为伍。
不过也好，不被人围观的日子似乎也还不错，一切孤单而惬意。
这段时间，我独来独往，除了每天吃主人洒在鸡场的草料，还经常扒开泥土，翻吃藏匿在地下的蜈蚣、蚯蚓等美味。我的羽毛渐渐丰满了起来，但还是一样的枯黄，不过这样我已相当满足了。
不久，平静被鸡群异样的紧张打破了，这种紧张不是源于我日渐增长的夸张的食量，而是来自黑夜。黑夜在夺取鸡的生命。
鸡群在一天天的减少，鸡舍的血是那么清楚可闻。那生物的步伐如同羽毛落地一般，极速而无声，鸡的死亡更是除了血液流淌的声音，再没有别的痕迹。
那晚，当意大利血统鸡被叼走的时候，红母鸡正酣然沉睡。
是的，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见证着这个狡猾凶狠的猎手作案。
也正是那生物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惊人的反应能力和对气流的极高敏感性。
由于群鸡对我的讨厌，或者说我对鸡群的讨厌，我一直都独自睡在鸡舍的外面，当那风声极速把我从梦中推醒时，我竟一跃七尺高，跳到鸡舍的房顶上。
月光下，我与那只红狐狸的目光猛然相接，并在其中读出了愤怒和谨慎。未久，他转头无声进入鸡舍，尖牙一合，就让一只鸡赴往了黄泉。
鸡们的死亡没有引起我任何的慌乱，只是每当夜晚，我总感觉鸡舍的屋顶好低。我已能不费吹灰之力跃上屋顶，站在那上面，我有一种归属感和获得感。
每晚寂静无声时，我在鸡舍顶上与那只红狐狸目光交错而过。我冷漠警惕，他残忍狡猾，各安其命。
终于，在连续丢失七八只鸡以后，夜幕下的流血停止了。主人发现了鸡群数量的减少，并补上了鸡舍一旁那个隐晦的破洞。红狐狸围着鸡舍龇牙咧嘴却没有丝毫的办法，鸡舍已经被无死角加固，没有任何进入的可能。
红狐狸愤恨而去，临走回眸的一瞥邪恶凶残，射入我的眼眸。
随后的几天，一切恢复了平常，几只鸡的死亡并没有翻起任何波澜。红母鸡依旧表演着高傲的步伐，公鸡们依旧吵闹嘈杂，到处闲混。
一切似乎都已平静，但是我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三
几天后，天气大好，云淡风清，主人带着几条猎狗朝东南山林而去。为保安全，所有的鸡都被赶进鸡舍，并关上了栅栏。而只有我，还孤零零站在鸡舍顶上
或许是他忘了我的存在，或许是故意不管我吧，主人临走时的回眸一望太过迷离，我参不透也想不透。
算了，不管就不管吧，反正从来也没管过，我只是一只难看的秃毛鸡而已。
今天的天色是那么的蓝，天空是那么的高，鸡舍仿佛只是匍匐在大地上的一粒尘埃。我抬头仰望，思考着，云朵里会不会有鸡呢……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红狐狸肆无忌惮的来到了鸡场。没有主人和猎狗，他在白天也可以为所欲为。
我就站在鸡舍的顶部，静静看着这只凶残的狐狸。
他的皮毛暗淡了不少，牙齿却变得更加锋利，一双狐狸眼睛因饥饿和愤恨早已变得赤红。对他来说，今天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想我可能命不久矣。
鸡舍传来焦躁不安的鸣叫声，群鸡乱作一团，他们早已嗅到这股刺鼻的杀气。阳光穿过鸡舍顶部的缝隙射进鸡舍，我看到憧憧惊慌失措的影子。
那些影子纷乱我心，就好像是我，无处躲避，无处安放，畏缩在高墙之下，阴影之内，活的不如蝼蚁！
红狐狸爬上了鸡舍附近的一根柱子上，他一跃而下，跳在了我的面前。
一瞬间，我的爪子抓的木板咯咯作想，木屑飞舞如云。我心中的雄鹰再也按捺不住，终于振翅，向理想的天空飞去。
四
黄昏时分，男人带着五六条猎狗从深林里归来，在自家门口捡到一只已经摔死的红狐狸，同时，半年前他从悬崖下捡到的那只幼鹰，也消失不见了。
【天空之下，人不如鸡】男人笑了:“你终于想起天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