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说什么好

早上,手机一打开,进来妈妈的电话,我的心拎到了嗓子眼。
爸妈虽然养了我们四个孩子,但是现在他们是留守老人。今年他们不愿意进城跟我们任何一个子女住。两个七旬老人,自己在县城老家生活,只有住在省城的姐姐离得近些,偶尔回去看看。我和两个兄弟都在外省,天遥地远,山高水长,空有一腔牵挂,一年也就回去次把次。近来爸妈不时有病痛缠身,真叫人担心。虽然家附近便是医院,爸妈总说你们放心好了。可是谁又真能放心得下?
电话是爸爸打来的,告诉我,我的伯父在夜里去世了,享年83岁。爸爸让我跟兄弟姐妹们商量出多少人情,看谁能回去奔丧。
伯父家养五个孩子,四个在广东,一个在县城。前年他们突然决定回乡下村里盖房子,大哥一家甚至把户口迁回了农村,曾经家大业大的大哥,如今在他打拼了大半辈子的广州一无所有,此时伯父伯母已经年逾八旬,回农村养老。在村上,伯父母自己居住,有同村的他们的五妹照应,在县城工作的小女儿久不久也会回去探望,有时他们也会来县城找他们的二弟家——我父母家住上一阵子,颇有晚景凄凉的感觉。
近年,看着父母日益老去,我时常想一个问题:儿女有出息好吗?父母养孩子,年轻时,总是盼着子女成才,走出家门,走出家乡去;到老了,却常常眼巴巴地盼着儿女回来,在身边。可是,走出去的儿女,岂是说回就能回得来的?
今年回家过春节,看着妈妈腿脚越来越不灵便,我完全没有了走亲访友的心情,也没有了与旧友喝茶聊天的乐趣,几乎天天宅在家里,陪父母说话、吃饭。
我第一次深深地害怕着什么。我知道,陪伴是多么沉重的一个词。陪伴孩子,我们容易做得到,但是陪伴父母,我们很难很难做得到。


挂了电话,我怔了许久。
心好痛!心痛不是我跟逝去的伯父有多亲切,而是昨天晚上伯父的小女儿——我唤作小姐姐,在微信上找我说话,我的表现太令人失望了。我觉得很愧疚。
小姐姐比我长几岁,年少时,她高中,我初中,她每个周末会来我家吃饭,我们是堂姐妹中较熟络的。她告诉我结完伯父出院的账,账户上就只剩303.60元了。
小姐姐在县财政局工作,坐在一县之钱堆上,但是也就是个工薪族,当然也还好是个工薪族。我以为伯父康复出院了,就安慰她:财去人平安就好,比起伯父能康复出院,花钱是小事了,况且她这月用光,下月又会发工资。
可是,事情并非我所想。伯父不是康复出院了,而是病情恶化,转院去省城了。小姐姐说,她真的好想哭,她其实很不坚强。
去年经历了家婆去世和父亲住院长达20多天,那种伤痛还犹在肌肤,我非常能体会小姐姐的心情。这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伸出援手。
小姐姐说,她只凑到5000块钱给他们去省医院,最多能撑个两三天。凭我的母亲、父亲住院的经验,我知道5000块想支撑三天开支是困难的。我建议她找兄弟姐妹们开个家庭会议,大家分摊,会轻松些。
她悲愤地说:“他们都回来了,可是个个都拿不出钱来,叫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大哥、二哥上个世纪在广东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近几年却落入了低谷,从富人变成了负人,房子、车子都变卖了,仍然每天苦恼着怎样还清债务。大姐、二姐我不熟,反正都是远嫁了,生儿育女,孩子大了还要成家,经济上都不宽裕。但是,我想在父亲的病榻前,他们兄弟姐妹五个一定会有办法。
我跟小姐姐说:“我很想帮你,可是眼下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告诉她,年前买的房,开始供按揭了,年后追回几万块债务,我已经转还掉了——年前有些债务不能如期追回,导致我得拆东墙补西墙,借钱凑齐房款首付,公司的半年房租、物业也刚交掉,最郁闷是孩子的暑假补课费都要提前交,我本想刷信用卡拖到下月,没想到自己疏忽,刷错了信用卡,昨天账单就来了,一万多块4月中旬要还掉。我还把这个账单截图给小姐姐看。我不知道小姐姐会不会觉得我冷血,可是,真真切切地,目前我的经济状况就是这么糟糕。
年前,小姐姐为了结算伯父伯母在村上的住房尾款,开口向我借钱,尽管那时我正在东拼西凑房款,但我还是借给她了。当然,她也知道我的难处,所以除夕那天,她用年终发得的钱,还给我了。我想,小姐姐这次也一定能懂,但凡有点腾挪的余地,我都不会那么残忍拒绝。
小姐姐说:“我知道,个个都有难处。我也不想向你借钱了,只是想说说,找一个出口,发泄胸中的郁闷。”小姐姐说,她太累了。
退出微信,我久久不能平静。我甚至后悔去年一下子折腾两套房,步子迈大了,扯着蛋了,导致现在毫无回旋的能力。当然,小姐姐也一样,为了孩子的发展,她在省城也置下了两处房子,也扛着月供。这样的生活模式,大大地降低了我们应对风险的能力。我只能祈祷,小姐姐能尽快筹到钱,伯父能早日康复。
【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万万没想到,晚上伯父就去了。我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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