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在路上|情在路上|撑开一把黑雨伞

那个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是我转学后上学的第一天。那一年,我上小学二年级。
天阴阴地,纽约的清早到处灰蒙蒙。外婆把我送到学校门口,交代我一定要守规矩,要听老师的话,催我赶紧进去,她便转身往回走了。看着外婆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的孤独、害怕和委屈又一次涌上心头,满满地堵在喉咙口。
可我不能哭,只能咬紧嘴唇,低下头走进校门。
半年多前,妈妈问我,要不要跟她走?我立刻点头答应,毫不迟疑。我并不很清楚爸爸和妈妈要“离婚”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是不愿意离开妈妈,更不愿意留下来跟着爸爸和那个成天黑着脸,骂我是“赔钱货”的奶奶。所以,尽管爸爸强烈反对,我还是十分坚定地跟着妈妈一起,离开了家。
当那栋我从小熟悉的房子,和我从小熟悉的邻居们的房子,在汽车的后视镜里一一闪过,迅速消失,我有一点儿难过。但心里还是塌实的,因为开车的人是妈妈。只要离开了奶奶挑剔的,鄙夷的视线,幸福就在不远的前方,我相信。
六、七个小时以后,我和妈妈从弗吉尼亚的小镇回到了纽约法拉盛的外婆家。外婆家是一幢大排屋中的一套,上下四层楼从中间隔断,外公外婆住楼上两层,小舅舅和舅妈住楼下两层。我跟着妈妈回来,就住在楼上,外公外婆的客房。
【情在路上|情在路上|撑开一把黑雨伞】附近街区有很多这样一幢一幢的大排屋,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妈妈带着我在外面散步,时不时会遇到熟人。他们和妈妈聊天,关心她找新工作的进展,有时也夸我长高了变得更漂亮了,但他们开始给我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字:“拖油瓶”。
外婆也经常这样叫我,还骂妈妈是白吃白喝,不争气的“死丫头”。以前每到圣诞节或暑假,才能到外婆家住几天,我印象里的外公、外婆很慈祥,很温和。现在住的时间长了,才发现和以前的印象大不一样。夜里,妈妈在房间里搂着我,偷偷掉眼泪,说,被骂几句总比挨打好多了。我也只能陪着她一起掉眼泪。
等妈妈终于找到新工作,那家餐馆却离法拉盛很远,她必须和其他员工一起住宿舍,每个礼拜才能回家一次,我期待中的幸福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上课的铃声响起。下课铃声响起。半天很快过去,教室窗外的天空下雨了。大风刮起窗前的树枝,胡乱敲打着窗户玻璃,刷出一道又一道水痕,像乱七八糟,流不完的眼泪。
放学了。
和我过去的学校不一样,纽约的学校没有校车。我站在走廊上,看着家长们或开车或走路,接二连三地带着雨伞进来,小心呵护着他们家的孩子往外走,期待着下一分钟能看见外婆,也会带着雨伞出现……
可是,所有我期待的都不可能成为现实啊……我赌气冲进大雨中,向学校大门走去。任雨点狠狠打在我身上,那一刻,恨不得这些雨点再密集一点,最好干脆把我打死。
突然,身后传来唤我名字的声音。
我转过头,原来是海伦娜老师。她急急忙忙向我跑过来,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一把将我拉过去,大声喊:“哎呀!这样不可以!老师送你回家!”
我愣住了。老师又说:“入秋这几天,天气都不好,明天来上学要记得带伞!”
打在身上的雨点顿时消失,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伸开双手抱住其实才第一天见面的老师,我失声痛哭。
之后的日子,仍然并不好过。但我已不用那么委屈和害怕了,因为还可以上学,学校还有海伦娜老师。她总是轻轻抱着我的肩膀,说,再大的雨也会停,天终究会晴的,只要耐心等待;幸福也终究会有的,只要一直一直不放弃希望。
海伦娜老师的黑雨伞,在我的生命里撑了很多年,到现在也不曾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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