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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城|落城 二

田野。
这是一片富含着生活气息的田野。不是那种北方的平原上，依着山脚下尽情铺开几百几千公顷的辽阔绿原，那些被数百数千捆，几米高的麦堆围绕的垄壑，也并非那些，有时能在南方那蜿蜒盘绕的曲折河道间，偶尔闪烁可见的小田地，和那些花丛间掩藏的精致的小暖室。
这是一片片夹杂在峰回峦起的群山间的，零星散落在环绕的山道间的琐碎田野。偶尔有水鸟从山涧上低低地略过，不知名的灰色野雀在林间惊起，迎着夕阳为树梢勾画的边框划出一道弧线，相和着成一幅别致的图景。
然后远远地响起了引擎声。
那本来并不算大的声音在山壁间回荡，不断变得越来越响，直到震耳欲聋，一直要传到几百公里外的原始森林里区。而与此同时，却一直看不见车的影子，只能见到两侧的树林里不断有小的鸟雀被吓得飞起，在树枝间此起彼伏，仿佛在林梢上凭空多了层稀薄的灰色云团，伴着这引擎声一动一路飘过来。


再近处是一座小房子。
这是座白色的小房子。漂亮的二层建筑，显然最近刚刚做了翻新。只有房后的一侧墙上略微有一些苔藓，浅浅的一层，在白色的砖瓦间添上了一丝淡绿。从房后绕到房前，是一排用附近的小松木新砍做的栅栏，疏疏密密地排列着，还有半桶原木色的油漆沾着刷子放在一边。
打开栅栏上的小门，是一条各种白色的碎石铺成的小径。小径显然有些年头了，有些石头已经深深埋进了土里，还有些被雨水冲刷得表面十分润滑。沿着小径走过来了一个男人，提着一个小巧的黑色箱子，踩着一双有些陈旧的鹿皮靴，走在碎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径的尽头站着一个女孩。
男人走路是低着头的，直到他走过来，想看看这个接下来将与自己共度几个月的人是什么样子，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就一时突然忘记了要错开眼光，就那么一直盯着看了好几眼，直到看到女孩脸上飞起的红霞才想起礼节，连忙别开眼神，故作镇静咳嗽了一声。
一时无言。
“你是他们说的那个作家？”女孩打破了寂静。
“你是他们说的那个女孩？”男人抬头看着她。
“看来彼此确认无误了。”女孩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先进到屋子里去吧，我来替你提着行李。”说着就伸过手来，要从男人手里把行李提了去。
“这倒不必，我自己拎进去就好，你可替我开一下门？”男人忙把行李换了一只手，用新空出来的这只手指着前方说。
“那个没关系，你还是把行李给我吧。”女孩坚持着，伸过手把行李轻柔地夺了去，“他们付我钱是要我来这里照顾你，你总得习惯这样。”
说着，眼睛弯做了笑眯眯的两道，又回手打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男人有点尴尬，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就走进了玄关。
“这里比我想象得要干净。”男人站在门口环顾了下四周，门廊，过道，餐厅的桌椅，还有隐约可见的厨房，发觉一切都比想象中更井然有序。然后他突然觉得不对：“当然了，我不是说觉得你会打扫的不干净......”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女孩笑着打断他，“你就这么打算在玄关站一辈子？”
“哦，哦。”男人连忙低下头，脱了鞋踩到了地板上，又觉得有些不妥，想回头整理一下脱得乱七八糟的鞋子，却看到女孩已经把鞋子拾起放在一旁的小柜子里规规矩矩地收好。
“我说过了，我来这里就是照顾你的起居的，不要在意这些。”
男人笑着支吾了两声，回过身，对着空气浅浅地摇头。


【落城|落城 二】灯光下，两个人对坐着吃晚餐。
席间男人试图挑起话题，可一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二来女孩又一副认真进食的样子，让他有些话到嘴边却难以开口。索性也就低下头来专心吃饭，却惊讶地发现这女孩手艺极佳，简直不像二十出头的女子。
一开始他还模仿着共餐者慢条斯理的样子，可吃了没几口，白天路上的颠簸就让他忘了斯文，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等他风卷残云般吃掉了两盘以后，才有些心满意足地抬头，却正好迎上女孩的目光，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尴尬，却还不等他开口，吃完了自己那一份的女孩先问了一句：
“他们说你是个作家？”
男人用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嘴：“是。”
“你都写些什么？”
“小说，偶尔写一点诗。”
“我不喜欢诗，他们说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诗了。但我顶喜欢小说，小说总是好的。”
“我也觉得，我也不怎么写诗，最近写得很少了，几乎不写。”
“但我觉得一个人若是喜欢，那稍写一点自娱自乐也未尝不可。”
“嗯，偶尔还是会写一点，权当给自己看。”
“那就很好了，”女孩突然一拍手，“那你可以在这里写诗，这附近山清水秀，我觉得顶适合你来写诗。那种充满了生命力和自由的诗。”
“可我是来这里......”男人突然露出一丝犹豫，不过又很快打消了，“你说的正对，我也是该在这里写一点诗。我是说，从我看见这片山林开始，我就想着，我要在这里写一点诗。像你说的，生命力还有自由，我觉得这顶好。”
“写了能拿给我看？”
“拿给你看。”
“那可真好！我之前从未想过我能在这里帮助别人创作什么东西。”女孩突然有点兴奋，不过有很快平静下来：“你看，这里之前从未有过什么作家来，很多时候都只是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今天见了你，还听说能读你写的诗，难免有些激动。”
“我觉得这激动很好，真的，顶好，像你说的。”
“当真？”女孩微微低下头，又稍稍抬起，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当真。”
女孩笑了，眼睛在灯光下显得亮晶晶的。
吃过晚餐，作家就回到了楼上。
女孩在二楼，为他准备了一间清爽的小屋，上面还连通着阁楼。夜风裹挟着晚花的香味从窗外一阵阵吹来，细细听的时候，空气里还隐约有些蝉鸣声。
作家把衬衫换成松垮的睡衣，公文包随手丢进了壁橱里，就坐到桌前，拿出一个本子，准备记下点东西。
正当他要落笔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有什么事吗？”作家打开门，正好看着她的眼睛。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来问问你明早有没有想吃的，以及这里的备品还足不足够。”
“备品一时不缺，我也还没有动笔，”作家托着下巴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至于吃什么，一定要说的话，我倒真的挺想试试这里的青菜。一路上路过那么多农地，又正好是春天，我现在挺想好好地吃他一盘青菜。”
“青菜这东西得来倒是简单，”女孩说，“只是若要足够新鲜的，那非明天起个大早，到附近的农地取采一点不可。”
“原来这么麻烦，”作家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这里会备一些，哪想到居然还要你起早。而且附近的农地都应该是有主的，就这么采来也行？”
“不麻烦不麻烦，本来我也是要起早的。要说预备虽然也有预备，不过我还当你会喜欢这里本地的鸡呀鱼啊之类的，青菜只在早上准备了一点，到了明天肯定就没那么新鲜了。若要新鲜的，还只能去采，这也没关系的，不过是两个人的分量，大家都不会在意的。”
“即便这样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还是你准备了什么就先吃什么吧，我很相信你的厨艺。”
“这全没关系的，真的，”女孩摆摆手，“何况也是我来问你你要吃些什么，我替你准备你要的东西，这是理所应当的，你就等着吃早餐就好，等我准备好了，到时候就来叫你。”
说着，女孩向他道了晚安，沿着走廊快步回去自己房间了。
作家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默默道了句晚安，回过身来把门带上。
再走到桌前的时候，突然间全无动笔的心情。
草草把日期一标注，收起了钢笔，他一翻身躺到一边的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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