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苏传·方圆间之一
方圆间系列不定时更新，随机记录小故事，含有部分对《玫苏传》世界观解释。
一、亡魂
第一份记忆是属于月光的。森林边缘，暗白的盘子。周围有几个苏醒的同类，衣服破烂，头上都是一顶破牛皮或废铁。僵尸，我们是僵尸，顽强的亡魂，这就是我最早的意识。
第二份记忆是属于他的。我意识到我们在大太阳下行走，阳光照着旧布料。他站在我身旁，为我遮出了一片阴影。其实——我认不出他是谁，我们大家全长得差不多。但没关系，他就是他，和别人不一样的。
也许我分不清记忆与现实。但无所谓，我的意识终于连贯起来了。
这里的山背后就是一个巨大的村庄，周围零碎有着房子。
“房子，”我说，牛皮帽快烂了，“废弃。”我忽然意识到可以通过装备来辨识每一个亡魂。他戴着金头盔。
废弃的房子很大。我们在周围走了一圈，只遇到一个人，穿着黄衣服，跑得很快。我们拆掉房门，里面有一个大书房。
书。我随手翻开一本。僵尸们涌向其他的书架。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词，典。阿，安，哎。”
力量，充盈着空间。
眨眼间，藤蔓爬满了墙壁。忽然我感到我之前的表达是多么幼稚，我只能用词语拼凑成逻辑不顺的语句。而现在——我似乎掌握了人类的语言了。
他——给自己的头盔附了魔，将一本书送到我的面前，轻声说：“看，亡灵军队。他们打了几百场胜仗。”
我爬上餐桌，我高举着火把，僵尸们拥在我身前，我高呼：“同族们，我们一起踏上征程！”
我看向他，他立在人群之后，明亮的眼中满是赞许。我想起那一个早晨，他立在我的身畔，为我挡下了烈日。我还想起那一个傍晚，彼时他的头盔已然碎裂，夕阳仍挣扎着蒸干了他的躯干、灼烧着他的皮肤。他身上中了一箭，却拼尽全力把我拉进水里。
他为什么要保护我？也许是天性使然吧。
不管，这一次，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欢呼。
我们就潜伏在这一片茂密的森林中。时不时，有商队或单身客从此经过。他们神经紧绷，携带着大量的财宝头盔。我们跟踪他们，从他们口中听到关于我们的神奇传闻，然后忽然出现，享受他们的恐惧。
遇上我们的人类，几乎没有活着离开的。我们放纵着天性，我们认为作为僵尸就应该这样。队伍里的同族似乎智力增长了一大截，除了新人，大家都会戴着头盔走路了。每次收缴到好东西，我总是先给他一份。
那个人类来了。他中止了我对于“攻击是否必须”的疑问。
他穿着黄色大衣，足迹旁留下了一本书。封皮破旧斑驳，却极易辨认出那便是讲述“亡魂军队”的。我抬头时，他正对着我微笑，那诡异的角度，把身边的小喽啰吓了一激灵。
僵尸的目的是什么？其实我也难以分辨。但人类却不是非得要成为我们的敌人。带着没能好好回报他的遗憾，我们随着另一个他，离开了老屋，到了地下。
我们从地下溜进目标位置，行动。有时候不穿着黄色衣服的人类为我们提供了不小的行动便利，而我们则帮助他们解决目标。他作为“军师”，被人类带走了。每一次的再见面，我都能感受到他的鄙夷。但时间流逝，他的感情竟然没有任何变化。
我们中的很多，没再能等来白日。人类说，他们是伟大的，他们舍身保护了人类。
我们在地下呆了很久。曾经骄阳是我们怨恨已久的对象，如今逝去了才明白它的珍贵。
人类提醒我们，头盔已然残破不堪了。
我想起了真正的“亡魂军队”，在诸神时代，他们与人类互相利用，互相抛弃。
【玫苏传·方圆间之一】但是……
也许故事的真相只有抛弃？
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同族们无所事事，也一样恐慌。
也许数十年、上百年已经过去，我们仍好好地活着，为什么要恐慌？
那天他送来了一件东西，一张字条，同样也是引爆火药桶的引线。
字条上是歪歪扭扭的字：快逃。
恐慌在空气中肆意蔓延。接下来是愤怒，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我们冲，我们不知道在往哪里、为何而冲。我终于回望起作为首领的风光，重新带领起了他们。我们撕咬，我们扭打，日光，日光就在眼前了。
真是讽刺。
“快，带他们回去吧……记得看好那些傻小子，别在阳光下乱跑。”
我忽然想起什么，回头。
他与刀锋融为一体。
我拥着他，我为他遮挡着阳光，我把自己连着他一起丢进水池里。他重重落入池中，用生命的力气溅起最后的灿烂的水花。他没能醒过来，他化作了白烟，余下一个碎片。我没有说话，我只是沉思，为什么？
为什么？
亡魂并非活物，不会死亡才对。
又为何……我认为不会死亡呢？
也许生命并没有那么多答案。我仍未找到作为一个顽强的亡魂的原因，游荡、攻击，被太阳灼烧、被人类利用？也许我们生来如此。
可笑。到现在，我发现我还是分辨不出他和别人的区别。过去的我，自以为是。
我们是被神抛弃的生命。他放弃了使我们独一无二的能力。我们就是为了人类而存在。
他的死对我们毫无意义。
我不想，也不会再让神得逞，不管是哪一个。
我们回到了故地。那里有茂密的森林、翠绿的藤蔓、老屋和书。
老屋的石砖，爬满了裂痕与青苔，屋顶已残破。作为一个人类所制造的东西，它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它将瓦解，和任何生命一样最终化作白烟、归于天地。
我看他——或者说同族们看过的书，走他走过的路，为他们遮太阳，在必要的时候把他们拉进水中。我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天一个僵尸带来了一个亡魂，一个小僵尸。他躲在它背后，戴着金头盔、附魔金头盔或者锁链头盔，有些害羞。他有着明亮的眼睛。他很笨拙，不认字，不会说话。他会主动冲在最前面，就像我、那个他一样。
我想起了那个他。他永远地化为我们的同族，没有死亡。
我们不为谁而存在，我们的存在是为了在生命中找到自己的答案，是为了扶持弱小的同族。
顽强的亡魂，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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