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何处
归何处
围城已是第四十七日。
她还没来。
卫轩将一粒碧色的药丸放入自己口中,微阖了双眼,慢慢舒开了紧锁许久的眉头。此时他正披甲按剑,站在将军府的匾额之下。瑟瑟秋风吹动他的额发,露出的眉眼比之一年多前,已经苍老得不像话了。
“将军!南城粥棚又出现骚乱,一群流民想要抢米,来势太凶,粥棚守军不得已当场格杀四人,才遏止住局势。”副官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北城、东城多处粥棚已经断粮,百姓连稀粥都没得喝了。”
卫轩不言不语。他将左手里攥着的红色丝巾贴近了额头,那里一片火热。
“将军,守不住了!”副官急急地说,“守军现在还能上阵的,只余不到一千人,库存可用的箭矢,不过二百余支。援军不到,我们还能再撑几日?”
卫轩仍不答话。
“将军三思啊!”副官心里一急,偷眼看了将军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更何况,此事并非没有先例……这等严峻情势,将军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副官的话好似一柄冷剑,直直刺进卫轩的心里。一股怒意不由自主地翻涌而起,他猛地抬手:“你——”
副官一个瑟缩,不敢出声了。
“他说的不对么,卫轩?”一个声音从心底某个阴暗的地方传来,带着嘲讽,“何不果断些呢,反正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投降了。”
卫轩浑身一震,倒退了半步。那条红巾像是灼手,他颤抖着手握紧了它,如同握紧一簇火焰,即使它将自己焚烧殆尽,也绝不松开。
“那便,投降吧。”他听见自己说。
他转过身,最后朝将军府看了一眼。像是在奠念这座将亡的城,又像是透过这座城的幻影,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那个人的确不在。
魏公十三年,八月初二,大军围齐国汶城。九月十九傍晚,汶城守将卫轩持守将剑印,单衣出城请降汶城告破,重归魏国之手。魏国一雪前耻,大胜而归。
而在叛国的一年之后,曾经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卫轩,戴着锁链和镣铐,终于回到了他久违的故乡。
一不知江山曾年少
“求父王饶卫轩一命!”
屏风之后,公主隔着屏风遥遥跪拜,声音里满是急切。
“宁儿,你……”国主怒道。
“公主不必为罪臣费心。罪将自知有错,合该领罚。便是油煎鼎烹,也不足偿罪将之过。”卫轩长跪于殿下,一身麻衣,双腕上还锁着沉重的镣铐。然而他一脸镇定,对自己现下的处境丝毫不惧。
他变了。公主在心里默默地想。
一年多以前,卫轩还是魏国经武将军。他十七岁便已封坛拜将,由国主亲自颁下将印,一时风头无两。朝野上下众所周知的是,当朝宁公主对卫将军一见倾心,早已芳心暗许,但后者却并无意与王室结姻。多年前一次宴会上,国主曾戏言将公主下嫁卫家,问卫轩意下如何。说是戏言,实为试探,落到群臣耳中意思分明。可卫轩却不知是真没听出国主弦外之音,还是有意推辞,只是含糊而过,于是此事再无下文。
卫轩年少成名,绝艳天纵,自是一身意气矜狂。朝中对他羡慕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嫉妒者更是大有人在。但看不惯归看不惯,卫轩自有狂傲的本钱。从卫轩亲自带兵开始,十数年间他征南讨北,从未饮败。战绩是一位将军最好的证明,可以用来堵上任何一个对他心怀不满之人的嘴巴。
毫不夸张地说,当年卫轩之名,放之六国皆是赫赫有名。即使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只要一提起“天下第一骑兵”紫薇骑,也足以让人心生敬畏了。魏公二年,卫轩奉命组建紫薇骑,历时三年完成,在六国之中敢称“天下第一”。名将所练的军队,自然不是浪得虚名,那些年,卫轩和紫薇骑所到之处,无不宾服。
只不过这份堪称完美的战绩,在一年多以前就被他自己一手抹杀。魏公十二年春,齐国大举进攻魏国边境,连破三城。当时汶城正是由卫轩镇守,守城的士卒中藏了奸细,给齐军开了城门。城破之后,卫轩不得已而降齐。消息传来之后,魏公勃然大怒,誓要诛杀叛将。降齐之后,卫轩并未受到重用,齐国太子渊命他继续守汶城。一年多以后,厉兵秣马的魏国重新夺回了失去的领地,又围困汶城四十七天。汶城弹尽粮绝,卫轩再次投降——为将两易其主,纵然他过往功绩再多,也是掩不了的耻辱。
“求父王饶卫轩一命!”公主伏地不起,声音泫然欲泣。
“父王,说一句不知羞的话,女儿心中早已认属卫轩为夫。夫死妇从,若您处死卫轩,那女儿……”公主再拜,柔柔的身躯,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刚硬,“恕女儿不孝,女儿亦无颜再……”
“你!”魏公心中怒意升腾。
卫轩只是眉头微锁,除此之外仍是一片淡然。
“求父王成全!”
公主以死相逼,气的魏公拂袖而去,却也终是让他收回了成命。然而虽是将卫轩重新收归麾下,却不敢再任用他。卫轩回到了闲置多时的经武将军府,只不过虽然保留着将军的名号,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将军,早已是有名无实了。
二回首萧瑟再入朝
是年十月,军中大校。按照规矩,所有牙将以上的军官皆要到场。魏公麾下诸将依次下场,展露弓马才能,只有卫轩一身旧铠,坐在诸将最下首,左右并无一人上前搭话,他亦不言不语,分外安静。
大校的将席向来热闹,不管是哪位将军上场夺了旗,还是谁比武胜了场,都能赢得一阵一阵的喝彩。魏公兴之所至,以自己的一领绯袍作彩头,教诸将比试弓艺。魏公雅兴,将军们当然都是竭力逢迎,一个个携弓负箭上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忽然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句:“卫将军昔日可是在校场上笑傲群雄的,怎么如今却如此沉默?”
场间有片刻的安静,紧接着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还有人要问了身边的同僚,才能想起来这个“卫将军”指的是谁。一时间满是沸盈之声。
卫轩自然也听见了这些议论,却不发一语。他半垂着眉眼,好似从没听见身边人对他的种种非议。许久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从他听了那人的话,第一次做了降将开始,他就一直活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之中。
他的骄傲他的意气,早已经被他亲自践踏在了脚下。只要能得那人垂怜的一眼,他又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呢?
“卫轩,”高台上国主忽然发话,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笑意,“不上去试试吗?”
【归何处】国主身旁的玉辇之中,公主听闻此言,心下一惊,悄悄掀了珠帘朝外望去。
魏公既已出言,便再无推辞之理。卫轩起身离席,朝着国主方向遥遥一拜:“遵国主意。”一旁有人递上了弓箭,他看了眼场中马背上的十二枚标靶,数了十二枚箭矢,便携弓跨马,朝校场飞驰而去。
之前还在喧嚷的那些人,看见这副场景,顿时噤了声,面面相觑。
卫轩纵马而上,以腿控马,拈箭上弦。他手轻轻一错,三枚箭矢已搭在弦上,稳定宛如铁铸。他振臂拉弦,长弓盈如满月,下一刻,羽箭已脱弦而出!他闪电般回手拈箭再上弦,如是三次,九枚箭矢先后而出,像是无视了箭靶的移动,每支箭都正中一个靶心,将四层牛皮紧缚的标靶穿透一尺有余。
只剩最后三个标靶空空如也,但插有箭矢的标靶仍在校场上移动着,扰乱着他的视线。他缓缓抽出一支羽箭,张弓搭箭,凝神静气——谁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瞬间,谁都没看到那三个箭靶是否曾有交错的瞬间,但那支箭呼啸而出,以自身的轨迹将三靶相连,携着风雷之势,穿破第一个箭靶靶心,紧接着第二个,余力犹能支撑着它贯入第三个箭靶半尺,才停了去势。
箭羽微微颤抖着。
无人叫好。
卫轩收了弓,一扯缰绳兜转马头,慢慢回到校场边上。他手中握着最后两支箭,朝之前叫嚣的最厉害的人谦卑一礼:“献丑了。”然后转身将长箭投进箭筒里。
有些人悄悄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换在一年多以前,他大概会在马上直接将羽箭射进那人的头发里。
看了他的表演,公主放下心来,却又觉得有些悲哀:卫轩身手依旧,可他身上那股傲气,却永远不在了。
公主想起来,她为卫轩求情时,隔着纱质的屏风,卫轩对着她单膝下跪,淡定地说:“罪臣当不得公主如此好意。”公主喜欢他了那么多年,当年他恃着轻狂不以为意,以为光凭战功便能做人上之人;而今他沉淀了那么多,却依然对她不以为意。
三紫薇犹在人事非
“今日大校结束时,我见了云仲和紫薇骑,他现在已经是将军了,统领三千紫薇骑——也算是没辜负我的教诲。哈!只可惜我已经不是他尊重的那个大统领了。士兵们还好,但这些忠君为国的将领们,都已经对我产生了敌意。卫轩啊卫轩,一朝降汉,一朝奉楚,即使留在君侧也不知哪日又会叛去,徒是给国家增添耻辱罢了。”
“我是不是变的无聊又乏味了,跟你说这些想过去的事情。其实仔细想想,除了提拔云仲做我的副手,我也没教给他过什么东西。那时候整天都只顾着自己,纵横跋扈,也和人结了不少梁子。紫薇骑那些人尊敬我,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大统领,我从各个军队中一个个将他们挑选出来,并亲手训练成现在的样子,带着他们南征北讨,从未败过。”
“他们信任我,尊敬我,爱戴我,可我却让他们失望了。汶城之战,除了你和我没人知道,那个奸细就是我自己。我派人给齐兵开了城门,又秘密杀掉了开门的人,再依照你的指示投降齐国——你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喜欢看你穿白衣的样子,我以为我来会看到穿白袍的你。”在他身后,趁夜而来的女人一身红衣,眼线如刀剑般锋利,而又带着沁骨的妩媚。眼波流转间似有无限风情流露,芊芊柔荑抚上了他坚硬而冰凉的甲胄。
“在汶城的时候,有一个齐国士兵把我认成了齐国太子渊,那以后我就不再穿白衣了。”顿了一顿,卫轩捉住了女人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轻声说道。他眼中有着深深的迷恋,又带着一丝隐约的茫然。
“呵!”女子掩口轻笑,“一个兵卒的话而已,也能影响你如此之深?”
“我不喜欢自己看上去像另一个人。”卫轩转了身,将她的手凑近自己的嘴唇,“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今晚会来……”
“哈哈……”女人娇笑着,“你刚刚的话,是在讲给我听吗?”
“除了你还有谁呢?你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我从来不知你会在何时,从何处出现,甚至四年来,我连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披甲佩剑的将军,双手扶着女人的手臂,身子一寸一寸低下去,最终双膝俱落在她面前的地上:“不过那都没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那些都无关紧要。”
“这就对了,”女人瞳中七彩虹光流转,有如妖鬼般诱人,“紫薇骑有什么可怕的呢,你就是他们的灵魂啊。而一支失掉灵魂的军队,还谈什么无往而不胜呢?不管你做了什么,那些最下层的士卒都会信任你,无论何时你若回归,他们都会追随你的脚步。”
“是这样的么……?”卫轩低声问道。
“是啊,你不相信我么?”女人温柔地答道。她一根根解开了将军甲胄的束带,扔下保卫将军身体的甲叶。最后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她低了头吻上卫轩的嘴唇,眼瞳里的光芒像是要将人吞噬殆尽。
“我相信你啊……”
这个吻有如掺了毒药的蜜糖一般,叫人沉醉到哪怕死了都不愿醒来。卫轩揽着女人的头,加深了这个吻的程度。他一双拿惯了兵器的手已经不记得什么是温柔,好似要将她揉碎到自己身体里一样的粗暴,这一刻他的天地里什么都没有,只想完全地占有她。
“我相信你啊……就算你要我死,我也一样相信你……”
天明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床榻上醒来,怀中已空无一人。身侧到处都是欢爱过后的凌乱痕迹,女人却早已不知何处。
他一低头,看到枕边的一个碧色小瓶和一片红绸。
红绸上写着:“为我取下魏都。”
卫轩低低地笑了一声,“如果现在我死了,你会不会多在意我一分?”
他攥着那片红绸,把它紧紧地按在自己的心口。他赤裸的胸膛上满是昔日战场上留下的伤疤,可最深的那道伤其实在他心里。他明明看见女人手中的匕首无情而锋利,却还要巴巴地把自己的胸膛送上去。
“……不过那又怎样呢?我把命交到你手里,哪怕你将之弃若敝履。我不想知道这还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就算死在你手里……我也甘之如饴。”
四五更灯暖梦不消
“国主有令,紧急装备,随卫将军出城!”
“国主有令,紧急装备,随卫将军出城!”
“国主有令,紧急装备,随卫将军出城!”
消息一级一级地向下传递,每一道声音里都充满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敬畏。已是二更时分,大雨滂沱。但命令一下,营房中的士卒们纷纷以最快的速度整装齐备,蓄势待发。
卫轩骑在马上,带甲按剑,不顾瓢泼般的大雨,在马背上坐得笔直。他看着正在集合中的士卒们,内心百感交集:
这就是他曾经一手带出来的军队,这就是魏国的骄傲,这就是“天下第一骑兵”——紫薇骑!
虽然魏国的大部分将领们都立场分明,对他的投降举动多有不齿,更是极其看不起他归顺齐国又重归故主,这样毫无节气的行为。但身处下层的兵士们并没有那么多的考虑,他们始终还相信着卫轩是他们的将军。
是他们一开始的将军,也是他们永远的将军。
而现在,卫轩就要带领着这群对他的命令深信不疑的士卒们,去背叛这个国家。
“禀将军,集合已毕!”一个军官穿过重重雨幕跑过来,向卫轩禀告。
“开拔!”一道简单的命令掷地一落,卫轩首先拨马前行。身后蹄声水声纷沓,随着他冲出了军营。
夜深城寂。耳畔所闻只有哗啦啦的大雨声,单调而空旷。天际偶尔炸起几声闷雷,隆隆雷声回荡在天地间,震得人心底发慌。
忽然间,长街尽头传来了杂沓的马蹄与兵甲的声音,混合在啪啪的水声里,打破了雨夜的空廖。
“开城门!开城门!”一道令牌隔着水幕,亮在守门兵卒的视线里,“国主有令,调紫薇骑出城,不得有误!”
守城门的士兵看见了令牌,黑暗之中看不清来将面貌,只借着大雨里火把的微弱光亮,认出夜色下的骑兵和军旗,的确是紫薇骑无误。于是不敢怠慢,城楼上有人高声响应,有人立刻冲下城楼为紫薇骑开城门。
卫轩勒了马,在磅礴的雨势中静静等候城门的开启。他没戴面甲,大雨把他的头发淋的湿透,额发一缕一缕地贴在他额头上。
忽然间,“休开城门!”一道清喝划破雨声,从骑兵的后面远远地传了过来。
卫轩心内一惊,手不由得握紧了剑柄。
一队骑兵从他们背后的雨街上急速冲来。“休开城门!逆贼卫轩,假托王令,擅动王军,夤夜叛逃,其罪当诛!左右拿下!”来人厉声喝道。
话未落,从喊话的那人身后闪出两名带甲的卫士,策马上前,一左一右,正好将卫轩挟制其中。大雨下寒光一闪,两柄刀已经交错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来人纵马走的近了,他才看清楚,那个人正是纪云仲,他曾经的下属,紫薇骑的现任大统领。
紫薇骑无一人敢动。
卫轩默默地看着他,像是终于从身上卸下了千斤负担一般,无可奈何,却又无比轻松。他平静地说:“云仲,我终究是该死了。”
纪云仲的脸由于愤怒和雨水变得扭曲而狰狞:“卫轩!你这逆贼!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卫轩定定地看着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的纪云仲,他的手还按着剑柄。在这个距离上,他一个呼吸之间,便能拉紫薇骑大统领和自己这个叛贼同归于尽……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一手解下了腰间佩剑,然后松手,任由它“桄榔”一声,落在满地冰凉的雨水里。
“带我回去吧。”卫轩展开双臂,静静地说,“我早就做好迎接那一天来临的准备了。”
纪云仲恶狠狠地瞪着他,眼里好像能喷出火来。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两句话来:“叛国之罪,罪不容诛!奉国主钦令,将罪臣卫轩投入死牢,听候发落!”
“带走!”
五千帆过尽归处杳
卫轩被投入死牢的那一日,身上除了一身单衣,和始终紧握在手中的一个碧色小瓶,就什么都没有了。深秋的寒夜里,葛麻单衣只是聊胜于无,彻寒的风携着水汽,沁透了单薄的衣物,冰凉刺骨。
国主所下的车裂之令并没有传到他耳朵里,但他已知道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然是再无退路。他将那碧色小瓶攥了许久,睁着眼睛不知道等了多久,牢房里依旧是寂静如死。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在牢房里的第二个夜晚,他透过牢房狭小的天窗,看着北辰的星光一寸寸漏尽,终于放弃了等待。他启开了那个小小的瓶盖,将里面所有的碧色药丸一齐倒进了嘴里。这药是如此的神奇,很快,荒诞的梦境就拥抱了他。这种来自西域的药丸,可以让一个人的梦境变成现实。一个人所有的愿望,都能在药物所给的迷幻中得到满足。
可他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妖娆的女人罢了。
公主来探监的时候,卫轩正一身落魄地倒在牢房角落肮脏的草堆里,身上满是脏污,脸上却带着与他此时处境极不相符的笑容。
“何苦如此呢!”公主将提灯凑近他的脸,悲哀地叹道。
卫轩像是忽然得了什么神启一般,意识从无边的虚幻中拉回了一丝,嘴唇动了动,发出几声微不可查的呢喃。
妩媚的女人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真可惜啊,你就快要死了。”她的眼里流转着虹色的光,高挑的眼线锋利而高傲。“我本以为你能为我取下这座城的,可你却这么没用。”女人将他的头抱在怀里,用打湿了的手帕擦拭他的脸:“好好地睡吧,这一觉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这一次女人终于听见了卫轩口中的呢喃。他说的是:“宁儿……宁儿……别离开我啊……”
女人的动作骤然一停,眼中神色不明。
“你都知道?”有一个人问。声音既不像女人,又不像公主,充满了冷冽和威严。
“我知道……”他的眼睛仍然闭着,声音有如梦呓:“……我当然知道……”
女人眼中的光彩渐渐地淡去,最终恢复成她原本的深棕色的眼珠:“你既然知道……”
“可我是真的……爱你啊……”
女人弄错了一件事。她的媚术对两种人完全无用:一种是她爱的人,另一种是真心爱她的人。其实卫轩从来都看不到她眼中的虹色,其实媚术在他身上从来没有起到过任何的作用。
他原来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做了那些事情。
女人顿了顿,说:“真傻啊,都是快要三十岁的人了,还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她这样说着,手指触碰着他冰凉的额头。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爱上你以后,才发现你隐藏了那么大的秘密……所有人都以为公主属意卫轩……只有卫轩自己才知道……公主是因为卫轩对她无意……才让世人那样以为……”
“既然如此,我何不把戏做下去……至少能让自己觉得……公主是真心爱我……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因为我丈夫。”女人静静地说,“齐国太子渊。我早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原来是……”卫轩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女人能感觉到自己怀中人的肌肉正在渐渐松弛。
“我爱他,他也爱我。”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你爱我一样。我助他取得天下,为在天下靖平之后做他的王后。”
“对不起……我这一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别人……只能将我有的一切都给你……地位给你……声名给你……命也给你……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卫轩微弱到近乎绝望的声音,在女人的耳边飘忽。
“你真是贪心啊,一整瓶极乐丸,还不能代替一个女人吗?”
“可那终究不是你……”
“一样的。”她在他的耳边,有如情人般温柔低语:“极乐丸会杀了你,我也会。”
“别哭……我心甘情愿……”
“我没有哭。”
“有泪落在我的脸上……”
女人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泪水,轻轻地说:“好了,不要再想那么多了,我在你身边呢。睡吧,睡吧,人世多艰难啊,只要睡着了,一切就都好了。”
卫轩再也不动了。
女人怔怔看着他的容颜,忽然间自嘲地笑了一声:“看着我吧,卫轩,我的下场不会比你好到哪儿去的。”
她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微微地叹了口气。
她放下了怀中的人,捡起面纱,悄无声息地出门、落锁,恢复了一国公主应有的端庄和娇楚,盈盈离开。
第二天狱卒要押卫轩去受刑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僵硬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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