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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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每件衣服上，都有口袋，尤其上衣，口袋无论大小，是必不能少的。口袋有什么用呢？对于一个老人而言，能装的东西，也实在不多。
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就问奶奶：“奶奶，姑们给你买衣服，做衣服时，你总是叮嘱要有口袋，您不装钥匙，不装手机，要口袋有什么用呢？”
奶奶就神神秘秘地左右环顾，然后悄悄把我拉低，蹲到她身边，在我耳边低语：“装钱啊！”。我便噗嗤笑出声来，奶奶赶紧把我的头压低，“嘘――！”
我以为奶奶说笑，就不放在心上。等到她从常住的姑家回老家，才知道奶奶的心思。我看她的眼光，总落在爸爸身上：爸爸抽烟，爸爸打牌，爸爸在灶旁生火蒸馍馍，爸爸端着碗吃饭，坐还是行，说还是沉默，奶奶尽收眼底。
等到瞅见爸爸身边没有旁人的时候，她就拖着并不伶俐的腿脚，凑到爸爸面前。神神秘秘的，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缠好的手绢，老筋毕现的手，先把四个角展平，然后一层一层剥开，露出一卷子零零碎碎的钱来。
“给！”奶奶朝爸爸递过去，眼神里盛满了宠溺和心疼。爸爸不要，躲开她的手。奶奶就固执的，拉过爸爸的上衣，把一卷子零钱硬塞进他的衣袋。然后，长舒一口气，满足的，宽慰的，慢慢的叠着它又薄又软的手绢，放回自己的口袋。
爸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发一言的，在奶奶身边坐一会。说话，或是不说，都心里一片通明。他知道，那些钱，是奶奶在姑姑家住时，出去买菜剩下的，姑们给她的零花钱剩下的，她不舍得自己吃喝，都不声不响地攒了下来，等到回老家了，就装在身上，一分不留的全部塞给爸爸。
其实，我们全家所有人，包括姑们，都知道奶奶对爸爸，从小到大，从大到老，都是疼爱有加。在她的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之中，她最爱她的独子，不忍他遭受一丝一毫的艰难。哪怕自己不吃不喝，也要护爸爸周全，决不允许他受到任何的为难和伤害。
而这些，我们都懂，甚至家里所有人，都养成了唯爸爸最重的习惯。吃饭，先给他盛，蛋或者肉，都在他碗里摞得高高的；爸爸从地里干活回来，奶奶把灶台后面的两只相扣的碗分开，鸡蛋茶冒着热气，让我端给爸爸；冬天的早上，爸爸从市集上卖豆腐回家，落了一肩的雪，奶奶慌了，小脚急急的，从屋里取了一块干毛巾来，不管爸爸拒绝又数落她，自顾认真的给他掸去肩上的雪。
在奶奶的心里，她的儿子受苦了！因为丈夫早逝，她的儿子过早的承担了养活一大家人的重担。奶奶最不愿看到的，却成了最无奈的。她看爸爸在小小的豆腐坊里劳作，没日没夜；她看爸爸在庄稼地里挥汗如雨，年年月月；她看爸爸肩膀上勒出红红的印痕，新旧交叠；她看爸爸跑到他乡卖苹果，卖烟叶，卖自己种的红薯，望眼欲穿……
看着爸爸受罪，奶奶的心疼啊！可她能做什么呢？在家的时候，守护。在姑姑家住的时候，牵挂。没有一时不担心，没有一刻不思念。这见了面，可不就是想把心都给了他？可奶奶的心是什么，是口袋里那一卷卷零碎揉沓的钱啊，融入了所有的爱和心意，所以她，统统都给了爸爸，一分不留，这样，她就觉得，她的儿子，不那么苦啦！
有时，我故意打趣：“奶奶，我想吃巧克力，你给我点零钱呗？”说着，小手就妄图伸进她的口袋，奶奶赶紧捂住：“吃巧克力牙坏，长虫了疼，不买啊。”然后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一些零食来，有时是夏威夷果，有时是开心果，有时是别的糖，有时是晒干的南瓜籽，淡淡清香。我就接过这零碎来，哈哈大笑：“奶奶，我才不要你钱，我逗你咧！”这时，奶奶也笑了，说我猴精猴精。
奶奶身体不济的时候，我总爱呆在她身边，看她从口袋里摸出各样的零嘴儿来，我一颗颗的，剥给她吃。过往的生人看到了，问：“这是你几女儿啊？”奶奶就会骄傲的答：“这是我孙女啊！”那时，我也是满心的欢喜，在奶奶身边，依偎得更紧了。
奶奶去世后，我的世界就空了。因为从小，我是跟着她长大的，我跟着她在东屋睡，在灶屋做饭，在菜叶子上逮小虫，在猪圈边用簸萁拣麦子。我是她的小尾巴。我是她的小棉袄。所以我知道她所有的心事。她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爸爸，她的宝贝儿子。
所以现在，我要把爸爸照顾好。这不仅仅，是我该做的，还因为，奶奶一定希望，我替她爱他。
【奶奶的衣袋】奶奶的衣袋，少不了，毕竟，那里装满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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