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兮

归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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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发自App 太阳已经西落,傍晚时分,村子里亮起了灯。超凡背起行囊下车,急匆匆往家的方向赶。

这条回家的路,已不是记忆中的坑洼不平,远远看着山坡上的旧屋,近乡情怯,超凡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阿爸阿娘都还好吗,他们还在外面做事没回来吧?”超凡匆匆赶路,神情凝重。
路上走过几个骑自行车的小孩,看样子是刚放学回家。许是一身军装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些孩子盯了好久超凡不愿离去。
看着其中一个孩子,发现他唇角露出了些笑意,似乎有种想亲近的意思,一定是志勇哥的儿子了,跟志勇哥长得那么像。
“还有多远?什么时候可以到家,我都有点饿了。”彤彤喘着气追赶着超凡问。
“到了,到了,你看,那就是咱们家。”他指了指前面山坡的小瓦房,似乎又加快了脚步。
这是超凡结婚后第一次带着爱人回家,也是他离家六年后,第一次选择回来。
时值腊月,寒风凛冽,超凡一路归心似箭。路上他尽量简炼的跟爱人介绍家的情况:父母年迈,家是瓦房,贫困山区,旮里旮旯的地方。
超凡从军多年,这次从北方大都市D市回来,火车需要30多个小时才到广州,广州小宿一晚转乘长途客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上60公里二个多小时回到乡下,然后走上二里地远,几乎马不停蹄。
彤彤成长在平原,这是第一次南下,睁大了双眼死盯着高山环绕,似乎有点兴奋。
“超凡,爸妈不知道在家没”,彤彤扯了扯她的衣角,顺着超凡指的小瓦房问。
“这么晩了,在家的,在家的。”他喃喃自语,又像说给爱人听,加快了脚步往家的方向赶。
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干完活儿往村子方向走来,他认出是邻居兴叔。走过他们身边,兴叔放慢脚步,超凡兴奋的问候了一声,兴叔疑虑片刻才认出来,问:
“凡古,是凡古,凡古你回来了?唉呦,你爸妈刚从菜地回来。”说毕,扭头冲超凡家喊:“国荣老哥,你家儿子回来了,超凡回来了。”
听到兴叔喊声,国荣老哥从屋门过来,看了下超凡,再瞄了一眼身边的彤彤,淡淡的说:“凡古,回来了,你娘也刚回来,走吧,回家吧!”边说边示意彤彤回家。
“兴古,一起进去坐坐吧。”国荣老哥跟兴叔说。超凡接着招呼:“一起进去坐坐吧,兴叔。”
“凡古,兴叔我明天再来,有点晚了,你爸娘辛苦啊,回去吧!这是你媳妇吧!”
“是的,兴叔”。超凡忙引见媳妇。兴叔又闲聊了几句,往自家方向走去。
听到外面的声音,母亲开了大门,超凡跨前一步,喊:“娘,我回来了!”
“凡古,是凡古回来了吗?”超凡激动的应诺:“是,是,娘,是我!”六年来,娘的呼唤,就这样常常出现在梦中。终于回来了,超凡死盯着娘,激动万分。
“彤彤,你看。”顺着超凡手指的方向,彤彤看见一个瘦小老太太从屋里出来,向这边飞奔,奈何腿脚不灵便,那想快又快不来,靠着笨拙的腿支撑的佝偻身影,透着无法疾步而行的焦灼。
“凡古,凡古,是你回来了吗?”是娘熟悉的声音,只是苍老了许多。
“娘,娘……”丢下行囊,他向娘扑去,就像小时候放学,每次看到娘那样扑去。
“娘,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你的腿怎么了。”扑到母亲面前,他双膝跪地。母亲也慢慢蹲下来,这才看清,母亲头上的白发,稀疏而凌乱。脸瘦得吓人,左脸脥上,一只蜿豆大的老人斑格外引人注目。母亲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顺着那颗老人斑滴到他的手上,身上。
因为着急赶来,气喘吁吁的母亲,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只上下打量他,那颤巍巍的手,在他身上不停抚摸,眼睛始终未离开他的脸。
“妈。”彤彤来到她身边,蹲下向娘问好。
“彤彤,这是娘,那是咱爸。”
“妈”,“爸。”
娘一把搂过两个孩子,忍不住大放悲声:“凡古,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回家,回家。刚才你志勇哥小孩回去,对我说,在路上看到一个人,很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娘。”他把头埋在母亲怀里,却不知如何表达内心这多年的想念。想着六年时间对父母亲的不闻不问,想着母亲究竟经历了多大的苦难,原本光滑的肌肤咋就变得如此不堪,咋就突然多了一个那么大的老人斑,超帆只觉得揪心的痛,
这时,爸已提了超凡的行李走了过来,边走边喊:“我们进屋吧,早点做饭,应该肚子早饿了。”
听到母子俩的喊声,路上涌来好多人。“是超凡回来了。”大家边说边往这里走。他看见很多熟悉而亲切的面孔,只是多了岁月的沧桑。
“大娘好,叔好,嫂子好!”超凡向围过来的乡邻一一点头示好,向他们介绍彤彤。
隔壁大娘说:“回家吧,天都黑了!”
“是啊,回家吃饭,回家吃饭。”娘才醒悟过来,赶紧挣扎着起身。
“娘,你的腿怎么了?”离家的时候,妈妈强健的身体,干起农活来,村里很多男人都自叹不如。
“你娘几年前就有风湿病,多亏你爸细心照料,现在能自理。每天在家门口望,我们都知道,她是在望着你回来。”大娘用指责又怜爱的语气对他说。
他搀扶着母亲瘦小的身体,彤彤跟爸爸提着行李,被村民们簇拥到了家门口。快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想到父亲的火爆脾气,他怕这次归来,又惹得父亲大动肝火。
母亲像看出了他的心事,轻轻对她说:“回去吧,没事,你爸都老了。”
“娘,我哥有常回来吗?”超凡跟着问。
“回去吧,回去吧,到家里再说。”大娘催促他。这时,有个小女孩,大概六七岁上下,从厨房走出来,站在门口,斜着眼睛看他。
“英子,快喊你舅舅,舅娘。”母亲跟那小孩打招呼,英子低低叫了二声,大概害羞,扭身去了屋内。
屋子点了一盏15瓦的灯泡,昏黄昏黄的,只能照到很小范围,诺大的屋子,黝黑一片,超凡特意拉亮了几盏灯,很快,屋子暖心多了。
超凡问:“那是谁啊?”娘答你家外甥女啊,都七岁了,家里忙,你姐送回来带几天。小女孩怯生生的倚在房门前,好奇的看着大人。
彤彤看着家里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嫁鸡随鸡,反正又不是嫁给这间屋。超凡瞄了一眼爱人,再瞄了眼昏黄的灯,有点过意不去,看着眼前这间屋,墙体已斑驳,这是自己念初一那年盖起来的,当时引来多少乡亲艳羡的目光,可如今,显得那么破旧。
挨着饭桌一侧,挂了块牌匾——光荣军属。这块匾原本挂在在大门上,有些年头了,要掉下来,兴叔笑话国荣老哥:“老哥,一块破铁皮,一百吊银可以做好几块了,舍不得丢呀?”国荣老哥没舍得,又收拾好贴到屋子里。
超凡突然想,这人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保家卫国吗?可是,家破旧了,父母亲老了,细看一眼父亲,跟母亲一样,黑瘦黑瘦的,瘦得让人心痛。
“先吃饭,今天是高兴事,彤彤回来了。”大娘又提醒说。国叔老哥连忙进厨房煎了个鸡蛋,悄悄端出饭菜,乡亲们推辞了娘的挽留,各自回家。大娘一直坐在凳子上,拉着彤的手,讲着彤彤似懂非懂的话。
“你爸你娘啊,好不容易,至今还耕了九亩多地,你哥啊生意也不是很好,经常还一车车的粮食往外运,都是苦命人哦!”
“老人家舍不得用电,出了故障又没人修,常常坏过几天到处找人,有好几回啊,欠了点电费被拉了电阀,黑灯瞎火摸了十几二十天。”
“你娘身体不好,脚又不方便,膝关节都变形了,你姐好像生活都不是很好,你呀,一走五六年,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哦!”
超凡似听非听的,瞄了一眼墙上的“光荣军属”,盯了好一会娘脸脥那块老人斑,一时间竟如鲠在喉,无语凝噎……
“都不知道你们回来,没准备什么莱,怎么办,怎么办?”母亲愧疚地说。
一碗青豆角,一碟煎鸡蛋,一小碗咸菜。彤彤囫囹吞了碗米饭,大娘也将就着吃了两口,超凡没有胃口,心里想,这些年,家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一贯健谈的父亲咋变得沉默寡言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凡古,你也不早来封信,也好提前有个准备。”母亲说。“娘。”他放下碗筷,不知道怎样解释。
“妈,超凡天天想家,老说要回,就是批不了假。这次还是政委特批的。”彤彤在旁边解释说。彤彤说的是普通话,母亲能听懂。
超凡把大娘送回家,早早安顿好彤彤睡下,颠簸了几天,也够累的了,然后陪着母亲说话,父亲在一旁时不时插上两句,小英子也睁着一双大眼,在一边听。年迈的父亲已没有了几年前那股杀气,说话柔和了许多。
六年前,超凡从学校入伍。学校毕竟还要生活费学费,超凡没法养活自己,姐寄了两次钱,刚开始,超凡觉得自己要脱贫了,很点了几餐二荤一素,就像过年一般,美滋滋的。后来知道,这钱是姐预支了半年工资汇过来的,这以后,超凡便不敢再奢侈,每花一分钱就像?了一口血,难受得要死。
超凡有个哥,但是哥要打理他那个小家子,连父母都填不出手照顾。超凡突然觉得好笑,一直读书,不就是想上个大学吗,如今上来了,又像个无头苍蝇,没有了方向。在很小的时候大娘曾笑他:“凡古,你长大了恐怕连老婆都娶不上,什么事都不会。”
的确,超凡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投错胎一样,大概是前面有姐罩着,算不上娇生惯养,但就是不会做事,稍微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还能读点书。可是没有钱,这书,也读不下去了。
有一天,他给父亲写了封信,他说爸,我想当兵。父亲暴跳如雷:“当兵,当什么兵,好好的书不念,扛那杆死铁?”父亲是名老兵,浴血奋战,可是,因为历史的原因,说是成份不好,被赶回来了。
但这书实在没办法读下去,年纪不小了,跟父母要钱,毎拿一次心里就像鞭抽一样,痛彻心扉一次。姐也不容易,有家。当超凡拿着入伍通知书回来时,父亲大动肝火,说:你不要再回来了!
超凡果真六年没有回家,不是不想,只想求进歩,想混出点人样再回来报到,可是,这次超凡回来,突然又有了新的决定。
他必须归来,归来要做的事可多了,家里要点多几盏灯,搞得亮堂一点,给父母添一台电视吧,老爸老妈都喜欢看,还有……还有……
他知道一旦做出决定,父亲又会是一顿臭骂:“我都快入黄土的人了,还去耽误你前程吗?”
人生追求的是什么呢?无视家人去追求自己的卓越吗?很多东西,失去再不能复返,还有很多,一直都在原地守候。
超凡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了一眼父亲,握了下娘的手,小英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超凡说:“爸,娘,不早了,天怪冷的,你们也睡吧。”
万籁俱寂,超凡心里如翻江倒海。

【归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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